华莱士• 史蒂文斯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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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莱士• 史蒂文斯的诗

华莱士 • 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 1879-1955),美国著名现代诗人,彼称为“诗人的诗人”或“批评家的诗人”。史蒂文斯担任哈特福德意外事故保险公司副总裁,是业余写诗的“隐士”,鲜与文学圈人士来往。

史蒂文斯的诗歌创作受到后期象征派影响,用词突兀,色彩浓丽,主题的表达曲折、复杂和隐晦。他的许多诗作围绕着一个主题:即艺术想象力与现实的关系,人的想象力如何观照并改变现实。史蒂文斯认为,诗的审美想象能赋予混乱的世界以秩序和形态。

1879年10月2日,史蒂文斯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雷丁市。身为名律师之子,史蒂文斯在纽约法学院获法律学位,于1904年取得律师资格。之后的3年,史蒂文斯在纽约的几家律师事务所工作,1908年1月被聘为美国担保公司的律师。1914年,他成为圣路易斯密苏里州担保公司纽约办公室的副总。

1904年,史蒂文斯在雷丁遇到了埃尔茜?摩尔(Elsie Moll,1886–1963)并坠入情网。埃尔茜出身底层,做过售货员、女帽设计师和速记员。这段恋情遭到史蒂文斯家庭的强烈反对,史蒂文斯因此与家人决裂。1924年,埃尔茜生下女儿霍莉。

埃尔茜的精神病症状屡屡发作,令史蒂文斯头疼不已,但他坚守忍耐了他们的婚姻。史蒂文斯将他的爱欲痛楚写进了《我叔叔的单片眼镜》一诗。

1913年,史蒂文斯从美国著名雕塑家阿道夫?韦曼处租了一间纽约的公寓,韦曼被史蒂文斯夫人的容貌所吸引,为她雕了一尊半身像。后来,埃尔茜的肖像成为韦曼设计的鹰洋硬币上“漫步的自由女神”的原型。

1916年,史蒂文斯离开纽约,进入哈特福德事故赔偿公司总部任职。1917年,他们全家搬到法明顿大街210号,史蒂文斯在那里完成了第一本诗集《簧风琴》。1934年,史蒂文斯被任命为公司副总裁,过着白天上班,晚上写诗的平静生活。

继《簧风琴》后,史蒂文斯出版了《秩序的观念》(1936)、《弹蓝色吉他的人》(1937)、《运往夏天》(1947)、《秋天的极光》(1950)等诗集。此外,他还有诗歌评论集《必要的天使》等问世。

20世纪50年代初,史蒂文斯接连得到美国三种主要的诗歌奖:波林根奖(1940年);全国图书奖(1951年,1955年);普利策奖(1955年)。在他逝世后,关于他的批评著作日益增多,使他成为现代诗歌史上与庞德、T?S?艾略特、威廉斯等人井列的最重要诗人。

史蒂文斯的诗歌创作始于大学时代,但直到他43岁这年,第一本诗集《簧风琴》才得以出版,只售出一百本。20世纪40—50年代这本诗集才被公认为美国现代诗歌的杰作。

《簧风琴》流露出英国浪漫主义和法国符号学派对史蒂文斯的影响,浸透着印象主义绘画的色彩光亮。史蒂文斯的诗歌中充盈着迷绚流动的意象,飘渺不定的释义,感官气息浓郁的思辨。

史蒂文斯的经典之作大多在50岁之后。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称史蒂文斯为“最好和最具代表性的美国诗人”。

在史蒂文斯看来,现实是想象力的产物。使世界变得有意义,就要通过“行动的想象的练习”来构建一个世界观。这不是枯燥的哲学活动,而是发现秩序和意义的富有激情的参与。

史蒂文斯的诗常围绕一个主题,即想象与现实抑或艺术与自然的关系。名诗《坛子轶事》赞美了艺术带来的秩序与形态。史蒂文斯善于使抽象的观念与具体的事物之间产生巨大张力,以此达到超现实主义的效果。

史蒂文斯寻求一种接近于尘世生活的宗教,即作为“最高虚构”的诗歌。史蒂文斯认为,诗歌能代替昔日的宗教信仰,使人们获得满足,从而赋予生活以美学观照及秩序。

海伦?文德勒指出,史蒂文斯的诗歌受到保罗?克利和保罗?塞尚绘画的影响。史蒂文斯的诗作不仅画面感强烈,且富于音乐性。他笔下常出现各种乐器,如钢琴、吉他、风琴、曼陀铃等,以及表现这些乐器音响的词汇。

史蒂文斯精通遣词和音韵,如《彼得?昆士弹琴》一诗,诗行如音阶一般齐整,音调疾徐收放,变化有致,宛如弹奏舒曼的钢琴曲。

史蒂文斯是一个入世的遁世者,他描摹了一幅自画像:“幽居象牙塔中,但又坚待如果不是因为从塔顶可以俯瞰公共垃圾堆和广告牌,那么塔里的生活实在难以忍受……他是一个隐士,独与日月相栖,却又坚持要看破报纸。”

这位身居公司高位的隐士诗人,其诗作中隐忍的情绪和对语言分寸感超强的把握,都是其将日常事务打理得条理分明的写照。史蒂文斯的伟大之处不仅在于歌颂想象的崇高,更在于他使我们坚信“世界的迷人之处正是世界本身”,世界本身就是终极价值和诗歌最高的理由。

史蒂文斯一生追求心灵与现实的和谐,无论是在真实生活还是在诗歌创作中。诗歌在他这里不是现实的对立物,而是它的内蕴物。在他一手打造的“最高虚构”的诗歌王国中,“我们心灵所见与眼睛所见同样真实”,诗歌的目的是使生活本身完整,是一种补偿的方式。


雪人


他必须具有冬日的情怀,

才能够凝望雪原冰海,

凝望枝头上积雪的松柏;

他已经在严寒中久久等待,

见证了松树为冰雪覆盖,

一月的阳光为云杉披上斑斓的色彩;

他毫不在意

寒风凄厉的悲哀,

残存的枯叶敲打着节拍;

那是大地发出的天籁,

与风结伴呼啸而来,

回荡于这片荒凉的舞台;

雪原中孤寂的听众

物我两忘,摆出注目的姿态:

本来无一物,虚无即存在。

                (晓峰 翻译)


我叔叔的单片眼镜


“天空的母亲,云雾的女王,

噢,太阳的权杖,月亮的王冠,

没有什么,不,不,决没有什么

像两个攻杀的词语撞击的锋刃。”

就这样,我用绚丽的诗韵嘲弄她。

或者说,我是在嘲弄我自己?

真希望我是块石头,但有头脑。

思绪喷出泡沫的大海,再次把她

这些贼亮的泡泡儿,偷冒出来。

随后,我体内更咸的水井深处的

上涌,爆出水花般的音节。

红色的鸟儿,飞越金地板。

他是在风,氤氲和羽翅的歌队里

寻找席位的红鸟——找到的瞬间

他会摇身倾泻一场暴雨。

我要抚平这布满皱褶的东西吗?

我是一个富翁,向继承人们问好;

也正因为如此,我也向春天问好。

对我唱骊歌的,是前来欢迎的歌队。

而春天,再也不可能越过子午线了。

可是你,却被奇闻轶事保佑着,

假装相信一种星光四射的知识。

那么,坐在山中池畔,古老的

中国人梳妆打扮,或在长江上

精研胡须,他们是否并无所求?

我不想去演奏那历史的降音阶。

你知道,喜多川歌磨的美人们

在她们会说话发髻中探索爱的目的

你记得巴斯温泉中高耸如山的头饰。

呀!自然中竟未留下一缕卷发,

莫非所有的美发师都白活了吗?

为什么,对这些勤奋的鬼魂

毫无怜悯,你云鬓纷乱地从睡梦中走来?

甜美无瑕的生命之果,似乎

全因自己的重量而落向大地。

当你还是夏娃之身,如今已酸涩的果汁

未经品尝地,清甜在果园的极乐中。

苹果,和所有的骷髅一样,适合

成为帮助我们理解圆形的书,

它和骷髅一样出色地成形于

走向腐烂,重归土地的东西

但它另有特长:作为爱的果实

它是一部疯狂到无法阅读的书,

除非一个人读它就是为了打发时光。

西方的高天,烧着一颗暴怒之星。

它被置于此处,为的是赤焰般的小伙子

和他们身边甜香弥漫的处女。

爱的剧烈,与大地勃发的生机

共用着一个尺度。在我看来,

萤火虫电火迅疾的敲击

漫长地嘀嗒出又一年的时光。

可你呢?当你最初的形象

展现你和一切尘土的联系,请记住

那些蟋蟀,如何在苍茫之夜,跃出了

养育它们的草丛,宛如一群小小的亲眷。

如果,四十岁的男人去画湖泊

易逝的众蓝一定浑然地为他们浮现

根源的灰蓝色,那遍布世界的色彩。

一种物质,在我们的体内大行其道。

然而,在我们的艳遇中,登徒子们洞悉

纷纭的波澜,他们屏着呼吸的笔触

记录下每一次稀奇古怪的转折。

当登徒子们头发渐秃,艳情

也会萎缩,藏身罗盘仪和课程表,

在内省的放逐中,说教不休。

这是只为风信子准备的主题。

比太阳更远,众天使骑的骡子

通过一座座耀眼的雄关,漫步而来

它们的铃声,叮玲玲降临世间。

骡夫们优雅地,挑选着道路。

这时候,一群百夫长狂浪大笑着

猛击尖啸在桌子上的酒盏。

这个寓言,最终的意味是:

天国之蜜,不知道会不会到来

但是人间的甜,随时来回来去。

试想,这些信使们的行旅中,捎来了

一位被永恒的绽放催升的花姑娘。

像个书呆子,我注视,爱情中,

古老的情状,触动着新的头脑。

它萌发,它绽放,它结果之后就去死。

这平凡的比喻,揭示一种真谛。

花期已逝。我们从此是果实。

两只金葫芦,在我们自己的藤上涨满 ,

进入秋气,溅上霜花,老来肥壮,

怪诞地变形。我们悬挂着——

像生疣的南瓜,烙着条纹和色斑。

笑哈哈的天空,将俯视我们两个

被蚀骨的冬雨,淘洗成空空的壳。

在行动抽疯,喧哗迭起,嘶叫

缠着冲撞,迅疾而肯定的诗中

当人致命的思想,在战乱里

成就诡诈的命运,丘比特的守护者

来给四十岁的信念作道场吧。

最可敬的心,最放荡的奇想

仍比不上你放得更开的开阔。

为了让献祭丰盛,我向一切声响,

所有思想,所有的一切,征询乐曲

和骑士们的气魄。可我去哪里寻找

华丽之极的乐章,可以配上这伟大的颂歌?

幻想的阔少在他们的诗中

留下神秘之喷涌的纪念册,

自动浇灌他们粗粝的土壤。

我是个自耕农,跟那帮家伙一样。

可我不认识魔法树或香枝

没见过银红和金朱的果子。

但毕竟我认得一棵大树

和我头脑中的东西形似。

它巨人般站立,它的尖顶招来

所有的鸟,在它们生命中的某刻。

鸟儿飞走时,那尖顶仍然尖在树顶。

十一

假如一切真的都是性,任何发抖的手

都能让玩偶一般的我们,尖叫“想要”。

但请注意,命数会无耻地背叛,让我们

喜怒无常,哼哼唧唧,伤心时就乱嚷

心虚的豪言壮语,还从疯疯闹闹中

掐出千姿百态,全然不顾

那第一位的,最高的律法。这惨痛的时光!

昨夜,我们并坐,身旁的一池红粉

与飞驰在明亮的铬黄中的百合花

被剪成碎光,针对着星星的寒芒,

而一只青蛙,轰响腹中讨厌的和声。

十二

那是一只蓝鸽子,侧身盘旋于

碧空,一圈,一圈,又一圈。

那是一只白鸽子,倦于飞行,

振翅扑向地面。像一位黑暗的拉比

年轻的我,在清高的研究中

观测人类的本性。我每天都发现

人类验证了我切碎的世界中的一小块。

后来,像一位玫瑰的拉比,我追求

而且仍在追求,爱的起源

和历程,但到如今我才明白

振翅之物的投影是这么清晰。


星期天早晨


怡然于披着晨衣,洒满阳光的椅子上

迟迟未动的咖啡和蜜橘,

地毯上一只自在的绿鹦鹉,

这种种乐事搅在一起,冲散了

耶稣殉难的神圣静穆。

她梦魂稍动,感觉到

那古老灾难的黑影逼近,

犹如水波中无声的阴影。

刺鼻的蜜橘和明晃晃的绿翼

仿佛是夹在死者行列中的东西,

蜿蜒爬过广袤的水面,杳无声息。

白昼也如广袤的水面,万籁俱寂,

好让她梦一般的双足

跨过海洋,走向寂静的巴勒斯坦,

那鲜血与坟墓的疆域。

她为何竟向死者馈赠礼品?

倘若神性只能在无声的阴影

和梦中显现,那算什么神性?

为什么她不能从太阳的抚慰中,

从刺鼻的蜜橘和明亮的绿翼中,

从世上其他的醇香和美丽中.

找到弥足珍贵的东西,比如天堂的思想?

神性惟能留存于她心中:

雨的欲念,落雪的心境;

孤独中的悲戚,林花怒放时

难耐的欢欣;以及秋夜湿路上

进发出来的阵阵激情;

念及盛夏的绿叶和冬的残枝

万般欢乐与痛苦便如潮般诵起。

这些才是衡量她灵魂的尺度。

高居云端的朱庇特绝非凡胎。

没有母亲给他哺乳,没有甜蜜的大地

给他神奇的心灵注进万般风情。

他走在我们中间,像一位低语的皇帝,

威严地走在一群红鹿中间,

直到我们贞洁的鲜血,与天国

融为一体,把这种酬劳送给欲望,

那群红鹿看到了酬劳,从一颗星中。

我们的鲜血会白流吗?或许它将成为

乐园的鲜血?这片土地

是否会变成我们想象的乐园?

那时苍天会比现在更友善,

劳作和痛苦,在名份上

仅仅次于万古长青的爱,

而不是现在这般生分而冷漠的一片蓝。

她说:“我心满意足,当苏醒的鸟儿

在飞翔之前,用美妙动听的询问

试探迷雾蒙蒙的田野是否实在;

但当鸟群远去,温暖的田野

也一去不返,那时.何处为乐园?”

这里再也没有预言常往之地,

再也没有出没墓地的老妖怪,

再也没有金色的地府.也没有

曼歌的仙岛,精灵们曾在那里聚集,

再也没有幻梦中的南国,在那遥远的仙山

也没有了浓荫如盖的棕榈,那棕榈

已经凋零,像四月的绿叶过了时令;

或许树叶还会泛青,像她对鸟儿的回忆

以及她对六月和黄昏的渴念,

从燕翼绝妙的比划中抖落。

她说:“然而.在满足中我仍然

感到需要某种不朽的赐福。”

死乃美之母;唯有自她那里

我们的梦和渴望才变得圆满。

虽然她在我们的道路上,

撒下片片遗忘的落叶,

这难堪的遗憾之路,有几段路途

胜利敲响过它黄铜般的声音,或者

爱情发出过温情脉脉的低语!

她让柳枝在阳光下悚悚颤动

为那些习惯于坐着凝视草地的

个个少女重又站起身来。

她使男孩子们在被人遗忘的

盘子里,堆满新采的梅子和梨。

少女们尝后,欣喜地去踏叶漫步。

乐园里难道没有死亡嬗变?

成熟的果子不落?沉甸甸的枝桠

水远沉重地悬空在完美的天空下?

其实酷似我们生生死死的尘世,

那里的河流也在寻找海洋,

却无法找到,那里也有退潮的

海滩,却永远无法感受不可言喻的痛苦?

为什么把梨摆放在河岸两旁,

或者用梅之芬芳把河岸切成两半?

啊,它们应披上我们午后的绸衣,

披上我们的绚烂的色彩,

拨动我们单调的琴弦!

死乃美之母亲,神秘的母亲,

在她炽热的怀抱中,我们让

自己尘世的母亲无眠地等待。

狂热的人群将在一个夏日之晨

在祭奠酒神的仪式上围成一圈

热烈而虔诚地把太阳颂赞,

不把它当作神,只当作“若神”,

裸露于他们之间,如原始生命之源

人群高唱颂歌,宛如天堂圣乐,

发自肺腑,又复归云端;

此起彼伏的歌声,颂扬着

为他们的主人喜爱的风中湖泊,

还有天使般迷人的树林.

以及歌声回荡的深谷山峦。

他们会深刻地体会到,注定一死

的人类的神圣情谊,夏晨般短暂,

他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足上的露珠将使之昭然。

她听到在那片死寂的水面上

一个声音高喊:“巴勒斯坦的墓穴,

不是灵魂徘徊的门廊,

那是耶稣之墓,他安息的地方。”

我们生存在混乱之中,风云难测,

依存着白昼和黑夜的循环,

在荒凉无援的孤岛上被大海

围困,我们没有约束也没有逃路。

鹿群在我们的山林悠闲地漫步,

鹌鹑在我们的四周嘤嘤高鸣,

荒野上的甜草莓已经熟透;

黄昏中孤零空旷的天际

偶尔掠过队队鸽群,

起伏时划出隐约的波浪,

展开双翼,缓缓沉入黑夜茫茫。

                            (李力译)


坛子轶闻


我把坛子置于田纳西州

它是圆的,立在小山顶。

它使得散乱的荒野

都以此小山为中心。

荒野全都向坛子涌来,

俯伏四周,不再荒野。

坛子圆圆的,在地上

巍然耸立,风采非凡。

它统领四面八方,

这灰色无花纹的坛子

它不孳生鸟雀或树丛,

与田纳西的一切都不同。

                (飞白译)


弹蓝色吉他的人(节选)


1

那人俯身,调校

吉他琴弦。日子青郁。

他们说:“你抱着蓝色吉他;

弹奏的事物并不真实。”

那人笑道;“蓝色吉他上

事物改变了本来的面目。”

他们又说:“你弹奏的曲调

必须既高于我们,又是我们自己,

蓝色吉他上的曲调

必须是事物本来的面目。”

2

我弹不出完整的世界,

虽然我用尽了力量。

我歌咏英雄的头颅,巨大的眼睛

古铜色的脸,但并不是一个人,

虽然我尽力弹出完整的人。

弹他时几乎傲到了这点。

如果小夜曲

和人——样重要,那么

完全可以说是小夜曲

弹奏蓝色的吉他。

3

啊,请弹作品第一号,

搅动人心中的匕首,

把大脑放到木板上,

挑出刻毒的颜色,

把思想钉在屋门上,

展翅飞向雨、雪,

放出活的音调,

敲击,敲击,把它变为真实,

敲出蓝色的音符,

敲击金属的琴弦……

4

那是生命:真实的事物?

它在蓝色吉他上行进。

一根弦上有一百万人?

所有的行为都在,

所有的行为,无论错对,

所有的行为,无论强弱?

情感疯狂地呼唤.

像秋风中苍蝇的叫声,

那么这就是生命;真实的事物

蓝色吉他的声音。

5

不要对我们讲诗的伟大,

讲地下晃动的火炬,

光点上拱顶的结构.

我们的阳光下没有影子,

白昼是欲望,夜晓是睡眠。

什么地方也没有影子。

我们的大地平担,赤裸。 ‘

近有任何影子。诗

超越音乐,必须取代

空虚的天国和颂歌,

我们自己必须在诗中就位,

即便是在你吉他的嘈切声中。

……

26

想象中世界受过浸洗,

世界是海岸,无论声音,形式

还是光明,送别的纪念物,

离歌的回响,岩石,

他的想象总复归于这些,

而后又像一行音符驰入空中,

云间尘沙堆积,巨人

与凶恶的字母搏斗:

麋集的思想,麋集的梦

梦见遥不可及的乌托邦。

山的音乐似乎

不断飘临,不断消逝。

27

海水冲白了屋顶。

大海在冬天的空气中漂流。

北方创造了大海。

大海在纷落的雪中。

这片阴郁是大海的黑暗。

地理学家和哲学家,

清注意。如果不是因为那盐水杯,

不是因为屋檐上的冰柱——

大海不过是嘲弄的形式。

一座座冰山嘲笑

不能成为自己的恶魔,

它四处游荡,改换变幻的风景。

西蒙 水琴译

论现代诗歌

这诗写思想在行动中寻找

令人满足的东西。却并不总需要

去寻找;布景已搭好,它重复

脚本中已有的东西。

然后剧院变成

别的什么。它的过去是一种回忆

它必须活着,学习当地的语言。

它必须面对这时代的男人,会见

这时代的女人。它必须思考战争,

寻找令人满意的东西。它必须重新

搭一个舞台。它必须站在台上

像位永不满足的演员,慢慢地,

沉思地,诵出台词,在耳朵中

在思想敏锐的耳朵中,准确地

重复它想听见的东西,一群无形的

观众,正在倾听这声音,

不是在听剧,而是听自己

在两个人的情感中得以表现,

两种情感结合为一体。演员

是黑暗中的玄学家,拨动

乐器,拨动一根金属琴弦,

发出的声音突然穿透正确,整个

包容了思想,既不低于思想,

也没超越思想的欲望。

它必须

成为令人满意的东西,可以是

滑冰的男人,跳舞的女人.

或梳头的女人,思想的行动的诗。

                        (  西蒙 水琴译)


词语造成的人


没有情感的神话,人类的梦幻

死亡的诗歌,我们会是什么?

阉割过的朦胧月亮——生活

由有关生活的计划组成,梦幻

是一片沙漠

我们在那里精心筹划,被梦境撕裂,

被失败的可怖的符咒所撕裂

被失败和梦幻同为一体的恐惧所撕裂。

所有人是同一个诗人

记述着命运的偏执打算。

                                      ( 孟猛 译)


内心情人的最后独白


点燃夜晚的第一线光,在房间里

我们休息,为不足道的理由,思忖着

想象世界是最后的善。

因此,这是最炽烈的幽会

只有在这种思想下我们才能集中心绪,

排除一切冷漠,倾心于一件事:

在这唯一的事中,仅有一条围巾,

紧紧裹着我们,既然我们很穷,一丝温暖

一线光,一点力,都有奇迹般的影响,

现在我们互相忘却,也忘却了自己,

只感觉到一种朦胧的秩序,一个整体,

一种知识,安排了这次幽会。

在它生气勃勃的边缘,在心中

我们看见上帝和想象融为一体……

那点燃黑夜的最高烛火是多么难以攀缘。

这同一线光,这同一个心里,

我们蜗居在黑夜的空气中,

那儿,能呆在一起就是满足。

                      (孟猛 译)


一个特例的过程


今天树叶在叫喊,当它们悬在枝头被风吹打,

然而冬的虚无开始一点点地减少。

到处还都是冰冷的阴影和积下的雪。

树叶叫喊……有一个人呆在旁边只是在听。

这是忙碌的叫喊,跟其他的人有关。

尽管有一个人说一是万物的一个部分,

哪里有矛盾,哪里就会有反抗;

而作为一个部分就是要努力去谢绝:

一个人感受到的生活就是这一切赋予的生活。

树叶叫喊。这不是神灵垂爱的叫喊,

不是牛皮哄哄的英雄们的吹嘘,也不是人类的叫喊。

这是从不凌驾它们自身的树叶的叫喊,

没有幻想曲上场,没有什么意义比

它们能做的更多只有耳朵最后的听闻,只有这事情

本身,直到最后,这叫喊跟任何人都完全无关。

                              (罗池 译)


一个在它自己的生命中沉睡的孩子


在那些老人当中你知道

有一个没名字的正思索着

一切重要思想的残余。

它们什么也不是,只能纳入

个别人的心智世界。他从外部

观察它们并从内部理解它们,

这位孤单的帝王统治着那些

遥远的事物,但又切近得足以

在今夜的卧床上唤醒你的心弦。

                      (罗池 译)


两封信


即便早已有一弯新月出现

在诸天的每一个云端,

用晶莹的月光把夜晚润湿,

有人还想要更多更多

可以返回的真实的内心,

一个与自我相对的家,一个暗处,

一份可以享受片刻生活的悠闲。

就像点着一支蜡烛,

就像趴在桌上,眯着眼睛,

听着最渴望听的故事,

仿佛我们又重新围坐在一块,

我们中有一人在说着而所有的人都相信

我们听到的话而烛光,尽管很小,已足够了。

                            (罗池 译)


现实是最高想象力的一个活动


上个星期五在上个星期五晚上耀眼的光明中

我们从康沃尔到哈特福德开夜车回家。

这不是维也纳一家玻璃作坊的夜班开炉

也不是威尼斯在静止中收集着时间和尘埃。

这难熬的旅途上有一种力的集聚,

在西去的夜明星前方的天空下

活跃着一片灿烂剔透的光华,

事物浮现然后移动然后被溶解,

要么就在远处,变化或者什么也不做。

夏日夜晚的变换是明显的:

一个银白色的抽象渐渐成型

然后又突然把自己给否决。

固体会有一种非固态的涌动。

夜的月光湖既不是水也不是空气。

                                    (罗池 译)


橡树林下的单人牌戏


湮没于张张纸牌

一个人存在于纯然的法则。

既不是纸牌也不是树林不是空气

能像事实那样存留。这是一个遁逃,

逃向原理,逃向沉思。

一个人最终明了什么该思考

然后抛开意识去思考,

在橡树林下,全然地释放。

                            (罗池 译)


当地对象


他知道他是一个无处栖息的灵魂,

因此,按这种理解,当地对象就变得

比最宝贵的家乡对象还要宝贵:

当地对象属于一个无处栖息的世界,

没有记得下来的过去,只有现在的过去,

或者在现在的指望中指望着的现在的未来;

对象不会像理所当然的事物那样

出现在诸天或者光明的阴暗面,

在那个天球上只有少得可怜的这种对象。

对他来说很少也是有,而这些极少的东西

总是会碰上一个新奇的名字,仿佛

是他要创造它们,让它们远离死灭,

这些极少的东西,这些供人领悟的对象,这些感觉

的融合体,这些东西主动地送上门来,

因为他渴求的是不用去知道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成了那些经典和美的重要性。

这些就是沉着的他一直总是在接近的

当他走向一个高于浪漫的绝对居所。

                                  (罗池 译)


明朗的一日没有回忆


没有士兵埋在风景区,

没有思想念及已经死去的人,

如同他们还在五十年前:

年轻并生活在一种鲜活的空气里,

年轻并行走在这阳光里,

穿着蓝衣服弯下腰去触碰什么东西——

今日的心境不是天气的一个部分。

今日的空气把一切事物变得明朗。

它不具备知识却只有空虚,

它弥漫了我们却毫无意义,

仿佛过去我们谁也不曾到过这里

此刻也未曾出现:在这浅显的景象中,

这无形的运动,这种感觉。

                                (罗池 译)


七月高山


我们生活在一座星群,

夜空璀璨而又漆黑,

不是一个单一的世界,

不是在钢琴上在讲演中,

能用音乐说得动听的事情,

就像在诗歌的书页上——

思想者们对一个永在起始的宇宙

没有最后的结论。

沿路向前,当我们攀上高山,

佛蒙特把自己一蹴而就。

                          (罗池 译)


一部神话能反映它的领地


一部神话能反映它的领地。在这儿,

康涅狄格,我们从来不曾生活在一个

神话能变为现实的时代——但倘若我们有过——

这就得提出一个形象真实性的问题。

形象必须要具有它的创造者的生命力。

它的生命力是它的创造者的增长

和提升。在重又焕然一新的青春中,它是他,

在来自他领地的那些物质中,

在他森林里的树木和从他的田地刨出的

或从他的大山下开采的石头中,它就是他。

                                (罗池 译)


对事物的朴素认识


在树叶掉光之后,我们回归

一个对事物的朴素认识。就仿佛

我们已到达一个想象力的尽头,

无声无息地置身于一种惰性的知*。

甚至很难去挑选一个形容词

修饰这种空洞的寒冷,这种没有缘由的哀伤。

伟大的建构已变成一座次要的房子。

没有包头巾的人v会行走在那些被降格的地板。

花房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亟待粉刷。

烟囱已经有五十年历史并倾斜向一旁。

一个幻想性的努力失败了,人和苍蝇的

反反复复中的一次反复。

然而想象力的缺乏已经

把它自己拿来想象。巨大的池塘,

对池塘的朴素认识,没有倒影,树叶,

淤泥,水像一块脏玻璃表达着某种

静寂,一只耗子探头察看的那种静寂,

巨大的池塘以及它的百合花的废墟,所有这一切

都得当作一种不可规避的知识来想象,

当作一种必需的要求,来要求。

                            (罗池 译)


一首诗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


这就是一首诗,逐字逐句地,

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

他呼吸它的氧气,

哪怕这本书在他桌面的尘土中翻身扑腾。

这让他想起他曾多么迫切地需要

一个按他自己的方向去抵达的地方,

他曾多么严重地改组松树林,

更换岩石并在云雾中挑拣他的路,

只为了看见那顺理成章的风景,

在那里他将实现一种无法解释的完成:

在确切的岩石上他的不确切

将发现,最终,眼睛只能观察有边缘的事物,

他可以在那里躺卧,向下凝视着大海,

辨认他独一的独自的家。

                      (罗池 译)


一种平静的正常生活


当他坐下来当他思考,他的位置并不在

他构想的任何事物之中,如此脆弱,

如此缺少光照,如此阴蔽和空虚,

例如,作为其中的一个世界,就像雪,

他成为一个居民,顺从着

寒冷地区的堂皇观念。

就在这儿。这就是年月发生的

地点和时间。这儿,在他屋里在他房中,

在他的椅子上,最镇静的思想渐渐憔悴

而最年老最火热的心被刺破

在黑暗地区的堂皇观念之下——

全都在夜里独自地,在蟋蟀的和声上,

咿咿呀呀的,一个个的,唱着各自的独一性。

没有形式卓越的狂暴。

但他真实的蜡烛绽放着技艺。

                      (罗池 译)


内心情人的终场独白


点亮傍晚的第一道光,走进一个房间

让我们歇息,并由这个小小前提,推断

那个想象的世界才是终极的善。

由此可知,这是一个最动情的约会。

正是按这种思路我们才能集中精力,

抛开所有冷漠,进入一件事物:

就在这唯一的事物中,一条唯一的披巾

紧紧地把我们包裹,我们是卑微的,一丝暖,

一线光,一股劲,都带来奇迹般的效应。

此时,此地,我们忘记了彼此以及自身。

我们感到某种隐晦,它来自一种秩序,一种整体,

一种认知,在它生机勃勃的疆域,在心智中,

正是它们安排了这次约会。

我们说上帝和这个想象是一体……

无上崇高啊,最高的烛台照亮了黑暗。

在同一道光之外,在心智的中枢之外,

我们在傍晚的空中建一个居所,

能一起呆在那儿就满足了。

                      (罗池 译)


作为征象的诗


用树叶把岩石覆盖还不够。

我们必须对它进行治疗,用土地的灵药

或者用我们自身的灵药,这等同于土地

的灵药,一种超越健忘的治疗。

然而这些树叶,如果它们冒出嫩芽,

如果它们冒出花朵,如果它们挂满水果,

并且如果我们从它们新鲜的杂质中

吃下那些初生的颜料就可以成为土地的灵药。

* 这是组诗《岩石》第二章的节选。

                              (罗池 译)


摆在桌面上的行星


爱丽尔*很高兴他已经写好他的诗。

它们要有一段值得纪念的时间

或者他乐意看到的事物。

太阳的其它创造

是废物和垃圾堆

以及纠缠不清的灌木丛。

他的自我与太阳是一体

而他的诗,尽管是他自我的创造,

却不亚于太阳的创造。

它们是否存留并不重要。

要紧的是它们应传承

某种脸型或者性格,

以及某种富裕,但愿能稍微显露,

在它们的词汇的贫乏,

它们作为其部分的行星的贫乏中。

* 爱丽尔,Ariel,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淘气的精灵。

                                  (罗池 译)


生命和心灵的碎片


几乎没有什么亲密温暖的事物。

仿佛我们从未作过儿童。

我们坐在屋里,在月光中,

仿佛从未年轻过,这是真的。

我们不应醒来。梦中

一个亮红色的女人将起身,

站在紫色金辉里,梳理长发。

她会沉思地说出一行诗句。

她认为我们不太会唱歌。

另外,天空这么蓝,事物会自己

为她唱歌。她倾听着

感到她的色彩是一种冥想,

最最快乐,但仍不如从前快乐。

留在这里,诉说熟悉的事情。

雪人

人必须用冬天的心境

去注视冰霜和覆着白雪的

松树的枝桠;

必须冻过很久

才能看到挂满冰的刺柏,

和远处一月的阳光里

粗糙的云杉,才能不因为风声

以及这片土地上

叶子的声音,想到

任何悲惨的际遇,

同样的风在同样的

荒凉的地方,也为倾听者

而吹,他在雪中倾听,

完全不是他自己,看见

一切,以及一切存在中的空无。

                          (灵石 译)


绝对存在


心灵末端的那棵棕榈,

远过最后的思想,树立

在青铜色的布景中。

一只金色羽毛的鸟儿

在棕榈树上歌唱,没有人的意义,

没有人的感觉,一首异族的歌。

于是你明白并不是理智

使得我们快乐或者不快乐。

鸟儿歌唱。它的羽毛闪光。

棕榈屹立在空间的边缘。

风在枝叶间慢慢移动。

鸟儿的火焰般的羽毛纷纷摇落。

                        (罗池 译)


黑色的统治


在夜里,在炉火边,

树丛的各种色彩,

落叶的各种色调,

重复出现.

在房间里翻卷,

就像树叶本身

在风中翻卷

是啊:浓密的铁杉材的色彩

大步走来。

我想起了孔雀的叫喊。

孔雀尾翎的各种色彩

也像这树叶

翻卷,在风中,

在黄昏的风中。

色彩扫过房间,

就像孔雀从铁杉树上

飞落地面。

我听到他们呼喊——这些孔雀

那呼喊是抗议暮色,

还是抗议树叶自己

在风中翻卷?

翻卷,好像火焰

在燃烧时翻卷,

翻卷,好像孔雀尾翎

在喧闹的火焰中翻卷,

高声地,好像铁杉树里

充满了孔雀的叫喊。

要不这呼城是在抗议铁杉自己?

从窗口望出去,

我看到行星聚拢,

就好像树叶

在风中翻卷。

我看到黑夜来临

大步走来,像浓密的铁杉的颜色,

我感到害怕,

我记起了孔雀的叫喊。

                                  (赵毅衡译)


评语

史蒂文斯兼有两种雄健有力而互相抵牾的禀赋:一方面自许高洁,深具怀疑精神,久为不安所困,傲视审美上的庸俗低劣和智力上的虚伪矫饰;另一方面这同一个心灵又对信念和服膺之境孜孜以求,渴望一片“沉静之地”,向往在其中平静地安居。

——玛丽·博罗夫

转化情感为思想的形而上学力量。

——R.P.布莱克默

诗的理念是虚构语境中萌生的树,而哲学理念是一座纪念碑。

—多格特

一个品味与沉淀的精微药剂师。

——玛丽安·摩尔

华莱士·史蒂文斯是美国当代最重要的诗人之一。他一直享有“诗人中的诗人”之称,其诗以富于智性而展示来到独特的个性,其迹近形式主义的探索在英语世界中引起了极大的争议。在中国,他的前卫性探索曾给予当代诗人颇富启示的鼓励和推助,成为一种标杆而突入汉语世界。迄今,他的想象力仍是一笔宝贵的遗产为后人提供原生性的养料,为审美而自由的人性拓宽了空间。

——汪剑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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