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行散记（二）

天水行散记（二）

玉泉观

/王宁

        玉泉观是一座道教观。道教是我国土生土长的宗教，遍集中国古代多个领域的文化思想，是一个多神教的宗教。但其宗旨不外乎成仙得道、长生不老、画符驱鬼、济世救人等等。

        天公作美，把我和玉泉观同时淋在了淅沥的雨中。漫步观内，殿宇巍峨，古柏森森，碑碣处处。石碑上有各代名家的诗词书法，令人在庄重、肃穆、幽深、雅静的氛围中顿生怀古之意。站在观内的庙宇之间，倚着千年古树抬头仰望，雨点自深邃的天空落下来，再穿过荣枯参半的树叶落在我的脸上，真觉得有一股冥冥的气息贯通着我的前世和今生。

        每进一处庙宇，门口的道士远远的瞥你一眼，那眼神精炼通透，想必一眼就能看出如我这样持着散漫形骸的人肯定不是为了某种心结来这里为哪尊神灵烧香施舍来的。

        与我们同入山的一位年轻的女香客，眼神虔诚而凝滞，神情沉郁。进了山门，逢庙必拜，逐一而过，步履匆匆，甚至都不抬头看看自己拜的是何方神灵。出山门时再没碰见她，不知她生活里积淤起来的承重是否都分给了这些神灵来帮她分担，也不知她的神情是否由此而变得有所松动。

        在玉泉仙洞旁看赵孟頫的字时，我听见守洞的老道这样对一位香客说：“没必要天天来，要心里有神！我天天在这里烧香，但心里藏着刀子，烧香有啥用哩！”想必他身处其中，悟得比一般的人更深透些。  

        本来就不大的财神庙里燃着四支巨烛，烟雾缭绕，热气逼人，空间更显逼仄。有几个女人，红唇黛眉，丝袜短裤，美腿肥臀，脖子和手腕上戴着粗大的金链子。俗话说：财大气粗，想必如是。她们大声地拉着家常，制造出一种喧而闹的气氛，同时从皮包里掏出百元钞票，扔进了龛下的纸箱里。我从她们烫染得金黄的大卷发上面瞄了一眼后面身处幽暗的关二爷，凤眼微睁，眉宇间仍是一副心存乾坤、仗义疏财的气象。我一来因为穷，二来也没有挥金如土的气度，所以只掏了五块钱就把里面的角角落落慢慢腾腾地都看了个遍。想必关二爷是不会怪罪于我的，但守在纸箱旁把目光粘在钞票上的道士，心里怕是别扭的吧。

         岱庙里很安静，没有香客，甚至连个侍道也没看见。庙檐上落下的水滴分外的响亮，寂寥落寞。看来人们都愿意沉迷于功名利禄中，甘自来这里自我幡悟的人为数寥寥。当然，我也不是。站在冥界主宰东岳大帝的脚下，地狱的场面穷极人的想象以各种形式铺陈在我面前，但我的心里是坦然的。抬眼豁然和大帝对视，心里存着如此纯净的情怀，哪怕六道轮回中，我相信不会有阴暗的门为我而开。 

        在张道陵天师的庙内，里面的桌子旁背身坐着一位清瘦的老道姑，敲着木鱼，唱着经。这一背身好像将外界所有的红尘俗世全都隔离开去，从此无关。门外的香桌下跪着一老妇人，边焚烧黄表，边絮絮念叨，声音哽塞。我回头看见有大颗的泪珠挂在她爬满皱纹的下巴上，看得出她的痛苦是如此之沉，被深深的纠结于俗世恩怨里。和里面背身而坐的老道姑相比，两位年龄相仿的老妇人，一道门槛，却是两种处世态度，两种人生境界。

        曾读到过一则老子的故事：母新丧，悲极生智。即能吃能睡，家将、侍女皆感奇怪，问其缘故，老子曰：“人生于世，有情有智。有情，故人伦谐和而相温相暖；有智，故明理通达而理事不乱。情者，智之附也；智者，情之主也。以情通智，则人昏庸而事易颠倒；以智统情，则人聪慧而事合度。”这句话虽然看起来并不像视万物为刍狗的老子真言，但它所彰显的哲理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是无处不在的。情智之间有主附之分，身处红尘，情自当难弃，但附之以智，万事也就开通了。我想，道教里以老子为首的神灵们想给予我们的，更多的是处世的智慧，而不只是分忧济世的胸怀吧。

        步出观外，走下好多台阶，回头远望，迷蒙的雨中，那老妇人起伏跪拜的身影仍然依稀可见。其余的一切都是安静的，只有她头顶那一排不绝的烛火在潇潇细雨中彼此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