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序格局与中国文化的等级观

费孝通先生曾经用“差序格局”一词描述中国的社会结构，这一概念被西方社会广为接受。他认为，中国乡土社会以宗法群体为本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以亲属关系为主轴的网络关系，是一种差序格局。在差序格局下，每个人都以自己为中心结成网络。这就像把一块石头扔到湖水里，以这个石头（个人）为中心点，在四周形成一圈一圈的波纹，波纹的远近可以标示社会关系的亲疏。而西方社会，在他看来，可以用“团体格局”来概括，西方社会以个人为本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是一捆柴，几根成一把，几把成一扎，几扎成一捆，条理清楚，成团体状态。

阎云翔《差序格局与中国文化的等级观》对这一概念的误读进行了深入分析，颇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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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在差序格局之中得心应手的”能人”，越容易拥有这种能屈能伸的人格，具有差序人格的个体越多，差序格局的结构也就越稳固并反过来塑造差序人格。

阎云翔在《差序格局与中国文化的等级观》中指出费孝通的“差序格局”这一概念被人误读和忽略的部分，即差序格局的纵向等级。他认为，“差序格局”的丰富内涵之所以被误解，与费孝通使用的投石入水形成的水波纹的比喻有关。这个比喻被认为是这一概念的精确定义，但将这个比喻当成定是误读的原因。第二，正因为将比喻当成定义，人们在讨论差序格局时都强调远近亲疏和以己为中心划圈子两个特点，而这是关系网的特点，于是差序格局被认为等于关系网，这是第二层误解。第三，远近亲疏和自我中心的平面式的特点，进一步推论，处于网内的人是相互平等的，唯一的差别是与处于中心的“己”在远近亲疏之间的差异，这是第三层误解。

阎云翔指出，费孝通的差序格局是一种立体多维的结构，而不是平面的网络。差序格局包含总想的刚性的等级化的“序”，也包含有横向的弹性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差”。差序格局的维系有赖于尊卑上下的等级差异的不断在生产，而这种再生产是通过伦理规范、资源配置、奖惩机制及社会流动等社会文化制度实现的，这就是中国传统的社会结构。

阎云翔提出了四个基本机制用来维系尊卑上下的差序格局。第一，尊卑大小通过权利与义务的失衡来维系，这种失衡又通过伦理规范来加以合法化。第二，通过对资源的控制维系，例如家长通过“家产共有”的方式使其他成员依附于自己。第三，通过非正式的礼俗和正式的法律惩罚敢于挑战尊卑差序的社会成员，例如《大清律》规定，杀夫罪重于杀妻罪，伤害兄长之罪重于伤害幼弟之罪，即罪行惩罚的轻重取决于罪犯与受害者之间的等级关系。第四，通过某种制度化的社会流动渠道使许多人得以逐渐或突然改变自己的社会位置，比如敬老原则使得年长者获得更多权力，科举制为许多人提供跳龙门的机会。这种流动机制在改变个人位置的同时也强化了上下尊卑的等级结构，因为每一个爬到上层的人会尽力维护尊卑差别，使自己可以享受苦尽甘来的满足。

君子小人之辨实际上否认了人格的平等，意味着人格与等级制度的关系。位在上者因为其对于精神物质资源的垄断，更容易掌握君子小人之辨的话语权，更容易将自己定义为君子，从而巩固其手中的资源。

另外，多数人还忽略了差序格局带来的对于人格的影响－－差序人格。费孝通认为西方社会中在神面前人人平等的宗教观念产生了团体内个人之间的人格上的平等。他没有直接指出差序格局下是否存在平等的人格，但他以比较间接的方式批评差序格局之内不平等的人格。君子小人之辨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观之一，例如《论语》中有关于君子小人的说法，“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等。君子小人之辨实际上否认了人格的平等，意味着人格与等级制度的关系。位在上者因为其对于精神物质资源的垄断，更容易掌握君子小人之辨的话语权，更容易将自己定义为君子，从而巩固其手中的资源。此外，君子必须要“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论语》），所以君子要受到等级关系的限制，不能超越天命、大人和圣人之言的。

北方有一句俗语叫做“熊汉在家里横”，指那些在社会上没本事的男人在家里多半专制蛮横。梁漱溟曾对此有分析：”中国人原来个个都是顺民，同时亦个个都是皇帝。当他在家里关起门来，对于老婆孩子，他便是皇帝。“这种集顺民与暴君为一体的人格，这种弹性的、能屈能伸的人格，阎云翔称之为”差序人格“。越是在差序格局之中得心应手的”能人”，越容易拥有这种能屈能伸的人格，具有差序人格的个体越多，差序格局的结构也就越稳固并反过来塑造差序人格。

阎云翔指出，差序格局否定人格平等的可能性，不承认权利义务之间的平衡，最终导致差序人格的产生。对于等级差异的强调决定了差序格局之下只有费孝通说的“自我主义”，不会有个人主义，而没有独立、自主、自由的个人及个人主义的价值观，也不会有团体格局。阎云翔进一步指出，差序格局与团体格局是基本价值观的差异，不会随着国家的现代化而改变。“在这个方面，现代化国际化的大上海与仍然处在小农经济中的边远乡村之间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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