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一套小说，它把中国推理送上顶峰

文

悉尼卡通

我很庆幸，没有因为夸张的腰封、宣传语以及略显俗气的书名而错过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

读完前两卷时，就下了论断：无论最后如何收尾，本作几可以一己之力，将中国推理推到世界顶级。

待六卷全部读完，我也丝毫不觉之前的论断有什么问题，相反，说得低了，它确实是一部推理类型作，但又岂止是推理？
不过，还是先从推理说起。
在本书问世之前，世界上最长的本格推理小说公认是二阶堂黎人的《恐怖的人狼城》，大陆中文版是四卷本一千两百多页。

而我们这套《清明上河图密码》（下称《密码》）足足有三千多页，单在篇幅上就将其远远甩在后面。

光是长，不算什么。起点晋江，动辄百万字起的小说比比皆是，即便在推理小说界，也不乏擅长长篇大论的作者。问题在于，你光是长不行，把水分挤干了，还剩多少？
像宫部美雪的《模仿犯》，虽然在社会派领域写得不坏，但实在啰嗦繁冗，压缩掉三分之一也不会有太大损失。更过分的是大神岛田庄司，岛田大神极擅长在小说里开书场，《水晶金字塔》为你讲述埃及传说，《龙卧亭杀人事件》则把《狱门岛》里提及的「津山屠村事件」又翻出来念叨一遍。
《模仿犯》（2016）
这俩好歹关乎主线，扯也就扯了，这厮在《异位》里扯了两百多页的「吸血女王」传说，惊得我以为出版社装订出错……他的书不给放到「知识小说」序列里真是可惜了。
言归正传，为什么《恐怖的人狼城》虽然长，但并不以长而令人生厌？因为作者没有过度浪费篇幅，长篇幅是用来布大局。尤其对本格推理而言，如果你的局与你的篇幅不相匹配，读者翻到揭迷页是要撕书骂街的。（谨以上一段向岛田老师致敬）

回到《密码》，这部作品在推理层面，堪称前无古人的作者自挖坑壮举。

怎么讲？前五卷本，大体每卷以一个主角贯穿，是为五绝：讼绝，聚焦汴梁士人；牙绝，纵横东京商业；斗绝，穿梭大宋军界与战事；作绝，将手工、工艺界囊括；算绝，则盘点帝国基础的农业。
士农工商在整部书全部登场不算，每卷都要围绕各自主角的领域，设计出四五大案，大案之下更有无数小谜题，六卷加一起恐怕要过百。

单卷本破解不算，更用一出梅船奇谋统摄全部六卷，带出一个惊世大局。而难上加难的是，所有这些还得回到那幅《清明上河图》的画卷中，时间上也严格限定在作画前后几天内，前五卷铺开的仿佛一个MUD游戏中才有的世界，各卷人物在彼此章节里交错出场，时间线更要咬得严丝合缝。


而所有这些，到了最终卷，还能齐刷刷地回归主题，将惊天大局破解，待破解后再回头看，才明白作者苦心，又岂在区区谜题？
古往今来，善挖坑者虽常见，但挖出这种包罗万象、硕大无朋，又高度整一、谨严统聚的天坑，着实少见——维斯特洛大陆与怒苍山讲武堂的两位坑王或可一比，但那两位的坑还不知何时填上，像本作这样硬是一个角色一个角色、一个谜底一个谜底在坑上修出「更庄严的大厦」的，恐怕仅此一位。

当然，如果严格按照本格推理来看，全书的谜题当然不是每一个都绝对精彩，但至少都在一定水准之上，不掉链子，而且不乏第四卷「秘阁案」等单体名局。所以，单为追寻本格快感而来，本书不会令你失望。
本格推理作者往往长于设置谜题，而疏于文字创作，将小说写得像考题说明者大有人在，然而本作在文学上也颇有独到之处。

作者虽然架起来的是历史小说的框架，但承袭的是上溯《三言》《二拍》《金瓶梅》，发轫于高阳、金庸的世情小说写法。如此一个皇皇大局，作者甩出大谜团后，迅速下沉，将八百多个人物一一带出，勾勒出昔日汴梁的喧嚣浮华。

作者对于笔下的每个人物都异常珍惜，人物不再是谜题中的纸片般的行走道具，而是各个背负着自身前史与性格特质的鲜活生命。这在第一卷中还不甚明显，在第二、三卷里，作者已经有意识地对每个出场角色的心态工笔白描，到了第四卷，更是一反常态，直接在「艮岳案」里放弃设谜，完全将人物推上前台，明明白白地亮出来——写的就是人心。
到了第五卷，作者更是做了写法上难度极大的尝试，以匹配算绝的六十四卦，一卦对应一个人物，六十四个人物的小传最后再行归一。多pov视角常有，但这种六十四个主角的大群戏，绝无仅有！虽然六十四种人格难免会出现相似，但单是这次尝试本身，已经弥足珍贵。

作者这种大胆的尝试，不仅仅是文学上的探索，更重要的是一种历史书写的尝试——打破古代历史书写所集中的帝王将相，回归到每个普通人身上，通过对他们的凝视，重新回顾这个并未远去的时代。
一直以来，关于北宋的评价，观点始终两极分歧：宋粉感怀于发达的商品经济、开放的对外贸易以及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然而北宋糟糕的对外战争，以及奇耻大辱的靖康之变，又很难让人对宋朝产生太多好感。而且，《东京梦华录》里繁盛一时的帝国旧梦尚未破灭，为何在金人的攻势中一触即溃，也时常令人困惑。

作者搬出六卷《密码》就是要来解答这个问题——王朝的繁荣不假，百姓生活的丰富也并非虚言，然而这丝毫不能掩盖帝国每个关节上锈蚀的齿轮。只有聚焦到每个普通人身上，通过他们的快慰与黯淡，侥幸与失策，才能看到盛世幻象下，个人的幸福平安是多么的脆弱。
而且，过往人们会将这些归咎于少部分奸臣贼子的作奸犯科乃至帝王的昏庸，然而六卷本读下来，你会发现，从制度到人性，这一切早成了无解之题。

为了将这些内容进行有效传达，作者在历史考据上花了大量精力，从官制农规、金融体系、兵制、手工技艺到口语言辞的细节，每一个概念的落脚都能看出第六卷附录那厚厚的参考书目绝非虚言。
所以本书的历史还原度极高，但在核心思想上，作者就像小林正树拍《夺命剑》，为主人公赋予现代气质。这种做法本身是有风险的，像获得过茅盾文学奖的历史小说杰作《金瓯缺》，同样是细节上高度还原历史，只因作者太讲政治，导致艺术价值颇打折扣——试想李师师都以妇女主任的态度对待宋徽宗，这还怎么看？
《夺命剑》（1967）
显然，《密码》的方式更为巧妙和隐蔽，它将微言大义透过两种方式来传达：一种是与当时语境结合，忠义也好，养浩然正气也好，穿的是圣贤的衣裳，其实是现代性的表达。
另一种则是为读者考虑，将当代人的生存焦虑融到当时人身上——你或许不知宋朝的吃穿用度，但只要你也曾苦于饭碗，愁于升迁，郁于爱恋，也会为至亲的安危揪心，为有情人的诀别扼腕，情感就能打通，这也是世情小说的优势。
所以，当整个谜题破解开来，作者并没有选择结束，而是不厌其烦地将余韵延续，甚至故意回避主人公的表现，让之前幸存的小人物们再度登台。

当真正的灾难来临时，之前的勾心斗角与机关算尽全无意义，作者仿佛做了个全然的自我否定。然而，在真正的巨浪翻滚时，无论过往是胆怯还是宵小，卑微还是猥琐，也会勠力一搏，乌云压城时，仍可一瞥人性的光辉，这才是否定之否定，全书真正的价值所在。当你合上书，不再去执迷于每个案件的细节，翻翻新闻，看看窗外的世界，或许你会更有感觉。
最后，请你记住本书了不起的作者的名字——冶文彪。
如果你顺藤摸瓜，找到他的前作《人皮论语》，那你还会得到一个超出期待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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