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人生中,都肯定会有一些让你难以忘怀的人,可能这个人并不一定对你的人生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而且他们也不一定是多么伟大或神话般的人物,但这个人一定是特别的。最起码在你眼里是这样。
而我的人生里,也有这么个人。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单位里有一位女同事叫徐娇,单位是提供食宿的,而我恰好跟她住一个寝室。
徐娇老家在四川省北川县的一个山坳里,她长得人如其名,个子娇小,皮肤白净,瓜子脸肉肉的,长着一颗虎牙,这颗虎牙让她看上多了些邪气,留着一头那个年代流行的小男式短发。永远都穿着一双运动鞋,最起码在我跟她相识的那几年,就没见她穿过高跟鞋,更没见她穿过裙子,总是很精干又利索的样子。
她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乌黑清澈,透着跟她年龄不太相符的一种睿智。她这双眼睛,似乎总是可以一眼看穿,那些天真无邪的行为底下隐藏着的卑鄙和邪恶。这对于我这样的社会菜鸟来说,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她只比我大两三岁,那时可能也只有25岁左右的样子,但她看穿又不说穿,总是抱着胳膊露出她那颗虎牙,露出痞子一样坏坏的笑看着别人的样子,经常让我感觉脊背发冷。
她像一个智者又像一个巫师,浑身笼罩着一层神秘,她的眼睛似乎总是可以透过普通的事物看到更深邃的意义。
有一段时间,她经常下了班还神秘的晚上去单位,我问她去干嘛,她也不告诉我,只是嘴里念叨着:“你等着吧,那个龟儿子神气不了多久了!”
后来才知道她说的是我们的一个部门经理,平日里经常假模假式的拿着鸡毛当令剑的欺负我们,大家都讨厌他却又不敢吭声。
好像是她发现了人家贪污和侵占公家财产。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没过多久那人就被开除了。我知道那肯定是她干的,不过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徐娇这个人总是让人很难摸着她的套路。平日里看起来总是一副愤青的模样,个子娇小却又自带一股痞子气,她整个人和她的气场给人一种很不搭的感觉。她平时也不爱搭理谁,没事就喜欢靠在床头看书。据她说,书说是她父亲寄来的。她好像跟谁都不太好,她是个心里藏得住事的人。不象我们这些成天唧唧喳喳的女孩。徐娇也没什么朋友,因为我们俩一个寝室住着,所以跟我还凑合。
有一次,我们俩晚上去看电影,回宿舍有点晚了,在一个巷子口遇到两个男的调戏一个女孩。我没见过这阵仗,吓坏了,扯了她就跑。
可她一使劲就挣开了我:“跑个铲铲,老子干不死他哦……”边说边四处瞅,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顺手捡起墙边上的两块砖头冲了过去。巷子里灯光昏昏暗暗的,我都还没看清咋回事,就只听见两声惨叫:“呀…哪个龟儿子砸我?”“有种的给我站住……”
只听见一阵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徐娇就冲了过来,拽着我就跑,边跑边骂:“你个怂货,你TM的跑快点呀,龟儿子们的追来了!”
听她这么喊,吓得我腿都软了。
回去后我还隐隐的后怕:“也不知道那女孩跑了没?”徐娇懒懒的靠在床上看书,瘪瘪嘴:“切,要这样都还跑不掉,那么蠢的货活该被欺负!”
徐娇外表看上去白净、利索又个子娇小,可我真没有看出来她有一分女孩的心性。
在我心里她就是个猛人。
那时我们每天早上都一起去食堂吃饭,她永远都是一碗稀饭外加两个大馒头,而馒头肯定是沾着红油辣椒吃的。我一看见她那半碗红亮亮的辣椒油,就会脸红,甚至感觉头皮都在发热。而这时她就会用她那又黑又亮的眼神嘲笑我:“你真的是四川人吗?”。
食堂不定期的还会供应面条,每当那天她必然是雷打不动的,拿着跟脸盆一样大的不锈钢钵去盛面条的。好像准备把这顿吃了,这辈子她的胃都歇着了。然而每次都不例外,整得我都不好意思跟她一起走。大家都很好奇她那副小身板,是怎么干掉面前那一盆红亮亮的面条的。
而第二天早上,我必然能看见她在寝室里揉着腹部转着圈的嚼胡椒粒,刚开始的时候,我都没听说过胡椒是个什么东西,因为我家是不吃那个的。我很好奇:“徐娇,你吃的什么?”“胡椒!”她总是一边嚼一边斜着眼回答我。“你干嘛吃它?”,她一副难受的表情一边拍打着腹部,一边咕噜着:“额,我胃胀气!”,而我则是一脸的懵懂。
请大家原谅我那时的无知吧,因为对我这种仿佛吃了石头都能消化的饭桶来说,我那时真的不知道胀气是个什么感受。
而且让我更懵的是,既然总是胃胀气,干嘛还吃那么多面条?但依她的个性,肯定是不会给我解惑的。
后来在徐娇离开单位后,我听她老乡说起了一些她的事。原来在她很小的时候,他亲爸在一次采石场的采石过程中被石头轧断了腿,瘫痪了几年后就死了。
而她爸死的时候说很饿,想吃一碗红油辣椒拌的面条,可因为家里本就穷,为她爸治病又欠下了不少债,家里早就快揭不开锅了,顿顿都是红薯稀粥,哪里还有什么面条。
听她爸说想吃面,她妈二话没说就赶着去村里其他人家那儿借面条了。可山里的人家,一家一家的都隔得远,还没等到她妈回来,她就看着他爸在她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死的时候她爸那眼神悲怆又不舍。那时她还小,也不懂那眼神是对她妈和她的不舍,还是对没吃到的那碗红油面条的不舍,总之就是没闭上眼。
她爸死了两年后,她妈带着她改嫁给了当地的一个民办教师,也就是她现在的父亲,她们娘俩的日子才算稍微好点。
徐娇在跟我共事两三年后,她妈催她回北川老家结婚。说是她对象已经在城里买好了房子,就等她回去结婚了。
其实我特别好奇,她这样除了外表像女孩,其他没一个地方有女孩样,又一身透着痞性的女孩。会有怎样的一个男人陪她度过一生呢?我只知道她对象是她继父介绍的,她妈嫁给她继父后,继父待她们母子很好,是个又善良又有文化的人。所以她很看重她继父的意见。
好奇归好奇,可我从没见过她的男人,连照片也没见过。而且自她离开以后,我就连她也没再见过。
她结婚的时候打电话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可我因为工作,实在忙得走不开,于是我跟她保证:“等我休年假一定来看你!”。她便又用她那不正不经的口气,笑着骂我:“你龟儿子不来,老子跟你绝交,以后都不用来了!”。说话还是那么粗鲁,一点都不象她的名字般淑女,但我倒是很习惯了。
再后来的日子,大家都各自忙碌着,一直也没合适的机会见上一面。后来我又辗转的换了工作,她也跟她老公一起到处讨生活,我们最终失去了联系。
2008年那次举世瞩目的北川大地震发生后,我四处辗转打听她的消息,可没有打听到任何她的消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年地震发生时,她究竟是在北川老家还是在外地。后来北川灾后重建了,我又去了两次,始终都没有得到半分她的消息。
她,就这样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而没能去参加她的婚礼却最终成了我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