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的高中同学也考取了研究生,这次,我们又到了同一个城市,现在被称之为帝都的北京。研究生三年,我过着所有女研究生们熟知和经历过的千篇一律的生活,我“不再”喜欢女孩,或者说,我屡屡成功地把那些蠢蠢欲动的苗头扼杀在了摇篮里。
我发现,这样,我也不是不可以过活,我可以读书,可以听歌,可以创作,可以远足,可以跟所有女生一样交着一个男朋友,大家彼此相互品尝男朋友进贡的种种零嘴。
痛苦和快乐,本无所谓深刻和肤浅。如果有,我想,深刻的痛苦不见得好过肤浅的快乐。我们活着,不过是一个旅程,一场演出,不过是体验和经历的集合,执著而没有结果与无心插柳柳成荫,都是需要演过、看过、回首过的一折戏。
一场场的戏都将过去,只有我的心路将随着我的灵魂,以我的躯壳为载体,一直延续下去,没有割裂,没有结束,没有背叛。
生活,是复杂包容的海,此刻的我,是一滴默默吸纳的水。我好像忘记了曾经的刻骨铭心,我仿佛已经脱胎换骨、判若两人,可是,内伤是眼睛看不见的,在阴雨天里伤疤痒痛的时刻,只有我自己知道病根,我只有独自默默承受。
周末的时候,同宿舍的我们从衣橱里淘换出一身身妖娆的衣裙,互相参谋着梳妆打扮起来,你给我盘头,我为你描眉,转瞬间,四个妩媚迷离的美女新鲜出炉,一路上说说笑笑,仿佛奔赴一个狂欢的战场。
几乎各个高校的舞会都曾留下过我们强装成熟的舞步,那些舞会有很多设置在学生食堂里,白天的饭味依然似有若无地弥漫着,临时配置的灯盏、音箱和拉花勉强营造着舞场的氛围,我们就这样旋转过微粘的饭粒,踩踏过夜里无法看清的斑斑油渍,感受着被追逐和邀请的快乐,体会着风情万种的姿态,舞曲起伏、不断响起,裙摆花朵一样地旋转、旋转,无休止地俘虏与被俘虏着。
在那样的夜晚,隐隐约约地我们享受着关于肉体欲望的暧昧快乐与兴奋,我们把那些异性舞伴归类为风流倜傥、腼腆小弟以及癞蛤蟆等等类型,在散场的时候评论调侃。自诩为白天鹅的我们,会在舞会结束的夜里,叫一辆可以装下自行车的黄色面的打道回衙,沉入黑色变幻的梦境里。
大家正在有意无意、争先恐后地奔赴人生的一段新路,男性在这个阶段合情合理、光明正大地介入你生活的方方面面,所有有形的无形的眼睛都在注视和期待着你从女孩成长为女人。
在一个清凉的夏夜里,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我和男友的关系由此而有了质的改变,好像是,真的是由于这种身体的亲密接触而多了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虽然,这种感受极其短暂。是的,这种感受只能是稍纵即逝的,就像性高潮一样短暂、一样不可频繁再现。因为,在灵魂里,我发现自己依然是孤独的,有一块领土,是他永远无法涉足的。
每当我的灵魂渴望飞扬自在、深彻肺腑的爱,我的忧郁便深了,脾气随之暴躁起来,他无止境地放纵着我的这种任性,却永远不能晓悟其中深刻的缘由。
他从没想过尝试这样深层次的交流与沟通,他或许认为男人和女人就应该这样。在他面前,我是一个双面人,可以突然快乐明朗转瞬忧郁悲伤,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慢慢地,他习惯了,也麻木了,认为我这是神经质,一副懒得计较的样子。
而我,感到已经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去转轨追寻什么了,我打算接受生活当中的不完美,我宁愿要自己相信,所谓的完美爱情,不过是永远不可能的爱情,已经失去的和得不到手的爱情。而生活,并不全是爱情这一抹色彩,还有那么多早已摆置好的格局,还有那么多套不同角色的服装等待着我去穿戴登场。
比如说,当家属大院里一同长大的发小们纷纷成家立业,带着女婿和媳妇衣锦还乡的时候,我日渐苍老的父母眼睛里的期盼,作为长女的我不会读不懂。
我模模糊糊地知道我向往的感情,可是,我看不出这怎么不是一个死胡同。我只能顺着事态的发展,自然而然地排列着我的步骤。
到了毕业谈及结婚事宜的时候,我和男友已经基本消解了不多的激情,只把结婚当做一件平常的事情来做。那几年,我们周围几乎所有的朋友同学都在做着这同一件事情。我们一起去见双方父母,拜见各种亲戚和朋友,布置新房,散发喜糖,旅游结婚,柴米油盐酱醋。
我们下班回家,各干各的,少有会心的笑,也少有多余的话。他总是,看书看书再看书。那几年,我天天写日记,里面胡言乱语间投射的,无非是失望和苦闷。
我不相信,夫妻之间就应该是这样的。通过刻意地观察同事,我更加确证,夫妻间不应该是这样的,而且,问题很大程度上或许在我,我很难跟他很好的沟通,更无法发自内心地真爱他。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想过离婚。直到那时候,我仍旧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性取向。我认为自己可以把那些记忆打包在脑海最深处,压上最密实的盖子,仿佛是穷孩子唯一的那粒宝贝糖果,只在最需要的时刻拿出来珍爱地舔上小小一口,然后再仔细包藏起来。
我在系里的工作广受肯定,到了第四年,学校派我去英国作一年的访问学者。那时候,我们的儿子刚刚一岁。他的工作常常需要外出,我们只好把孩子送到了老家,交给爷爷奶奶带着。
也正是在这个阶段,我开始迷恋上了网络,当然,对于上网最初的喜欢主要来自于研究以及阅读方面的便捷。
在国外,我开始史无前例地夜夜梦见卓玫。梦境起初是朦胧的,后来有了写实的,形象还是近10年前的样子,所作所为无非是牵手逛街嬉笑呢喃。
然后,梦里的卓玫竟然是和我赤裸相向的,我紧张兴奋得常常在半夜醒来,满头是汗,欲哭无泪。
在那些黑夜或者清晨里,我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窗台上盛开的花朵,阳光或者月色都能灼伤我的双眼,我满面沧桑,心如刀铰。
我和我所心爱的,再不能像从前,也永不会有未来,这是我早已经接受了的。可是,当我把人生看得很短,把爱情看得很高的时候,我痛不欲生,痛恨着眼下的所谓正常生活,我受够了面具的遮掩,宁愿要一个粉身碎骨之后的重生。
“在每个的心底都有座埋藏爱人的坟墓。她们在其中成年累月的沉睡着,什么也不来惊醒她们。可是早晚有一天,——我们知道的,——坟墓会重新打开。死者会从坟墓里出来,用她褪色的嘴唇向爱人微笑;她们原来潜伏在爱人胸中,像婴孩睡在母腹里一样。”
罗曼·罗兰所描述的情形在我身上得到了绝佳印证,我开始卸掉理智的盔甲,沉静浸入内心深处,肆无忌惮地翻检爱抚那些已经被我打压密封起来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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