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艾洲民俗随笔之二 高粱帛

                               高粱帛

 帛,本为丝织品的总称。在家乡,人们却把用高粱秸织成的覆盖物称为帛。究其渊源,是其制作的过程都是编织而成,在于一个“织”字,除此之外,便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家乡人把织高粱帛也简称为“织帛”,阴差阳错地套用了一个丝织品的历史名词。如今早已不见了织高粱帛的身影,倒是还能见到《管子 山国轨》里“女贡织帛”及唐 元稹《织妇词》里“缲丝织帛犹努力,变缉撩机苦难织”的情景。

在那个年代,高粱收获后,村口、庭院到处都是织高粱帛的,家家都织,因为高粱帛是每个家庭都不可或缺的物件。

像搭庵子一样,两头分别用两个木棒交叉固定,上面横一根比高粱秸还要长的檩棒,这就是织高粱帛的道具。当然,有懒省事者把檩棒绑在两棵树上,也能织出高粱帛来。

织高粱帛之前先要拧好苘麻经线,整齐排开固定在檩棒上,每一处的经线两头都分别缠绕在两块砖头上,放上一根高粱秸秆,一块带经线的砖头绕到檩棒后,压紧;加进下一根秸秆时,后面砖头拿回来,前面的砖头再绕过去,如此反复,就是“织帛”的过程。

那时大多数人家住的是土坯房,即便有个别家庭住的是砖墙房,三间屋也只有一面隔墙。梁头下竖起一张高粱帛,称作“房帛子”;“房帛子”把剩下的房间隔出两个单间来,一间叫“当门”,相当于客厅;另一间是内室。

“房帛子”卷起一道缝隙,算是门帘。家里来了客人,孩子们通过门帘挤进内室,趴在“房帛子”上往外看,不但大人说话听得真切,一举一动都能看见;若是客人带了糖果之类的礼品,马上冲出去,抓一把再跑回来。

农村说媒有羞男不羞女的风俗,媒人找个借口带着男孩来家串门,坐在“当门”喝水说话,女孩就在“房帛子”里面偷听、偷看。听男孩说话是不是有板有眼,看男孩做事是不是有礼有节。临出门时,做母亲的会对媒人说:妮子一早就跑出去干活了,等回来我给她唠叨唠叨。其实,这门媒事让不让媒婆牵线,妮子隔着“房帛子”心里早就有了主张。

起脊的屋房难免会有屋衣、尘土跌落在床上,有时还会有老鼠之类的东西沿着檩棒行走,人睡在床上心里总是不踏实。在床的上方横上两棵檩棒,铺上一张高粱帛,就像房屋的吊顶一样,上面还可存放一些乱七八糟的物件。一觉醒来,仰脸看头顶上的高粱帛,看麻花一样缠绕高粱秸的苘经绳索,数高粱秸的个数,望着高粱一节一节的节骨遐想着南方成片竹林的模样。虽是灰不溜秋,凸凹不平,但这是家的颜色,每一凸凹间都聚结了浓厚的家的情愫。

大人起床后,把被褥从床的两头折起,聚在中间,并不是单纯为了整洁、卫生,是为孩子留出空间。每天孩子都会提着小板凳,床上床下折腾好几次。床上高粱帛的边沿,是孩子存放个人物品的地方,几乎所有的“小人书”都会放在那里。虽然对于一家人来说,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可对于小伙伴来说,那是个想偷也偷不走的地方。

无论房子是大是小,都要留出一块圈帛的地方。圈起的不是帛,是丰收的喜悦,是一家人一年的主粮,是对富足生活的期盼。

农村人对某一物件的称谓无定章,延续传统。明明是用高粱帛圈起来的粮囤,仅因为中间系上了绳索加以固定,便沿承老辈人的叫法,称作“索子”了。

白花花、脆生生、哗哗作响的红薯干倒进“索子”里,也倒进了一家人的生活寄托,是能填饱肚子揭开锅的一份心里踏实的感受。一定是好年景且天公作美没让红薯干被雨淋而变霉的年份里才有的好心情。彼此见面时,说是问候,其实是相互祝福:今年你家索了几“索子”红薯片子?回答的人堆满了一脸的喜悦答道:两大“索子”,能吃到接上新麦了。

高粱帛不但充当了粮囤,还承负着人们睡觉的功能。“五枨子”床的床面是五根横枨,高粱帛铺在上面,再铺上一张高粱篾子编织的席子,这是新婚的床上才能享受的待遇。

“帛”音同“勃”。高粱帛默默地躺在横枨与席子的中间,承上启下,托起的是对一个新家庭未来生机勃勃的期望。

盛夏的晚上,一家人在院子里铺上一张高粱帛,大人啦家常,孩子数星星,其乐融融。高粱帛不但隔潮,光滑的表皮散发着自然的清凉,孩子们数不清星星就赤着脚丫在上面嬉戏打闹,高粱杆硌着脚心,凉气灌顶穿心,难怪农村里的孩子吃饭不讲营养还能长出大个,应该是得益于高粱帛对密布穴位的脚心按摩。

父亲去世时,村里人按抱子携孙梯形排列葬法挖坑刨坟,只见奶奶的棺木却不见爷爷的棺木。问事的“大老知”回去询问母亲,母亲悲伤地说:孩子的爷爷死时是用了一块门板一张高粱帛下葬的,哪有棺木。

原来爷爷是带着一张高粱帛走的!也许,爷爷会以此含笑九泉,他是以“吾以帛薄其身,以期勃勃子孙”的心态去了一个没有饥饿的极乐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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