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长长的甬道里,想着刚刚闯下的这场大祸到底给水电站带来了多么巨大的损失,又伤了多少人,我和二土匪两人心里都非常的不是滋味,我们这都是干了些什么!
霍老拐终于在险些让二土匪无意识的夹持的快要背过气去的时候被他从肩上放了下来,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呼——啊——,噗——啊!”的喘着粗气,脸都憋得变成了青灰色。
我拉开一点门缝儿,隔着坝底水泥墩子的遮挡向外偷眼看去——外边一片嘈杂,有很多人正抄着各种用具就地铲雪灭火,叫喊声和大火中的砖石倒塌声夹杂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看着那一个个忙碌的身影,我更为刚才所做所为愧疚的很,可现在做什么也于事无补了,连忙关严了门,不敢再看。
“快走!在这儿再待一会儿迟早要出事!”
我以前跟霍老拐仅仅照过几次面,也都是点头打招呼就过了,从没注意过他的声音和品貌是如何的。突然听他从墙角站起来喊这一嗓子,声线沙哑阴沉的厉害,喉音也重,声儿算不得有多大,但闷闷的低音震的人胸腔都像要起了共鸣,陪着他的嘴唇颤动。
“对,赶紧走!这入口荒废多年虽然僻静,但保不齐他们什么时候就能找到这儿来了!” 我推了一把二土匪。
“好好,那这一堆东西……你俩他娘的等会儿!一人背一个包!” 二土匪指着角落里他之前搬回来的那些打好的大行李包,喊住了就要起身的两人。
“啧啧啧,刚才拿多了,扔在这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回来捡……” 我们纷纷弯腰各自挑选装着比较重要的物资的背包背到身上,二土匪一个人扛了两大包,还在看着剩下的那些直嘟囔着可惜。
“哎呀,匪叔!快走吧!拿那么多有啥用?现在咱这跟逃命也没区别了!又不是扛回去换钱花,快走快走!” 是得逃命,如果被人追上抓住,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判刑都够多少年的了。
霍老拐这老头儿,活动起来真显不出老来,尽管缺了半条胳膊,还瞎了一只眼,腿也拐了拐了的跑起来就像颠蹦,但速度却也不慢,甩着条空袖子一窜一窜的跑在前面,头也不回。
一时间整个漆黑的甬道里回响的都是几个人凌乱的脚步声。两只手电光束随着跑动的节奏晃动的厉害,扫出一块块光怪陆离的圆圈儿,一会儿套住了一处碎砖,一会儿套住了一团蛛网,直到两个圈儿一起套在了离我的住所最近的那处箱子堆上,才把好不容易能平稳的光线射出来。
“等……等等!我……不行了,跑……跑不动了!” 体力上最先服输的居然是我,既不是年龄最大的那个,也不是负重最多的那个。
脚步声全都换成了喘气声。这一路狂奔,三人停也没停过。
“你俩为啥来?”霍老拐咽了一口唾沫问。
“为……为啥?操!为你呗为啥……” 二土匪双手撑着膝盖,捯着气儿。
“老爹,照片咋回事?你又去偷……偷雷管儿干啥?” 我靠在一只大箱子上,单手掐着腰,刚才跑岔了气,肺管子疼的厉害。
霍老拐半天没吱声,自顾自的低头调整着气息,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有好一会儿我都怀疑他是不是除了眼瞎腿瘸断胳膊,耳朵也不好使,压根儿没听见我说话一样!
“唉……你们看见了?那照片上……可都是我的兄弟啊!我要去找他们啊!不能把他们自己留在那儿啊!!都是命啊,命啊……” 霍老拐一开口,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老泪纵横。把刚刚抬手要去拍他肩膀的我弄的一愣。
“这……咋回事儿?她你也认识?”,我把那张黑白照片从怀里掏出来,用手电照着角落里的钱思婉,问。
“啊?不……,不是她,旁边躺着的那些……那些都是我的战友……” 他揉了揉眼睛,擦去泪水,仔细看了看,刚说完话,泪水就又重新填满了眼窝儿。
“那你又不知道里边装的照片是啥内容,为什么要拆我的信?”,我开始想他这人是平时就这性格,还是被人抓住关了两天惊吓过度,有点神经错乱了。
“我没拆,没拆……那天我正好到常把头那去买酒,赶上他从镇上捎回来一摞儿信,要给乡亲们送去,就让我自己拿提漏到缸里去打。等我灌了一瓶子把钱放柜台上刚要走,发现他落在上面了一封,就是给你的那封,没封口的。这照片从里边露出来了一角儿,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当年我们上战场穿的衣服啊,拿出来一看……竟然都是我认识的弟兄们……呜呜……后来啊,我捧着这张相片儿看,我舍不得啊,舍不得把它给你,我一张他们的相片儿都没有啊!想啊,想了多少年这些张脸了!怕你看了信,不能把这个给我,我就把照片给密下,拿了浆糊把口封上,撵上常把头让他给你送去了……” 他抓着照片,心疼的贴在胸口上。
照片上的是志愿军?!他第一次管上面的人叫“战友”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霍老拐上过朝鲜战场我是早就听村里人说过的,看着他流满泪水,满是皱纹的脸,再看着照片上那些年轻的面容,我突然怔住了。二土匪也向我投来同样的惊诧目光。
“那天晚上啊……回到屋里,我越看照片越觉得不对劲儿。他们冻死的那个地方,一辈子我都忘不了,我也是在那被人救回来的,我们整整趴在那雪地上六天啊!周围别管哪棵树,哪雪包子我都认得出,可是相片儿上后边儿有这个自走式步兵车,这又根本就跟那儿不是一个地方!青嘎子、刘柱儿、铁虎、满奎……这些兄弟死的那个样儿也不对啊!我之前也听说了你们去云南找那个湖的事儿,寻思着肯定跟这个有关系,脑子一热,就想去电站弄点装备,弄回来了,我自己去找!之前电站在岛子上盖小房儿的时候我去帮过忙,知道那边都有啥。我得去,我得把他们找回来,得收尸啊!没成想就……” 霍老拐接着说出了之前的全部经过。
自走式步兵车?我一把抓过照片,放到手电前边仔细查看,之前这张照片我和二土匪盯着看了一晚上,不知道反复瞅了多少次,也没注意过哪儿有个什么车!
我叫过二土匪又重新一寸一寸的仔细看过一遍,还是没找见,不由得一起疑惑的看着霍老拐,把照片递给他,让他指指。
“这儿。” 他伸出一根干巴巴的黢黑手指点了一下照片的一角儿。
那个边角儿我们原以为是一块远处雪地的留白,经他一点才隐隐约约的看出,紧贴着照片的一边有个小小的黑圈儿,仿佛真是被大雪盖住的半个履带轮!仔细分辨后依稀真能见是一个瓦盖儿变形的车辆尾部或者前端的极小一部分,不是对作战车辆特别熟悉的人,根本联想不到它到底是属于什么上的,肯定会认为只是一处普通的被大雪覆盖的乱石或者灌木罢了!两人不由地面面相觑。
“不管你们抢我出来是为了啥,我谢谢你们。从这出去之后,我要自己去一趟云南,我要去找找!找你们去的那个湖!快四十年了啊……我要看看他们最后怎么会又换了一个地方去死!” 霍老拐的目光里满是坚决和痛楚,他说完,站直了身子,拖着腿就要继续往前走。
“等等!” 我伸手拉住了霍老拐那只空空的袖管。刚抓住,心里像被刺了一下,松开,又再次牢牢的把它握在了掌心。
“你的战友们……此刻不在云南,要找悬空湖,现在可能要去俄国!”
“俄……怎么会?” 他回过身,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丘老九跟何立安可能已经在去那的路上了,去雅库茨克!”
是的,要去雅库茨克,到了那儿之后才能跟上断掉的线索,才能把之前扑朔迷离的种种悬疑寻出个头绪,才能不用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109撤了,何立安招呼也没打一个就把我和二土匪搁置在这儿,丘老九前后发来的信件和那份电报,同时出现在照片上的钱思婉和志愿军战士,这些都隐隐约约的让人觉得背后有什么密不可言的隐情。如果这次我们不主动出击去解开谜团,留在这里也难保不会再出事,哪天睡梦里被什么人摸进来弄死在床上都说不定,围绕着悬空湖的勘探,血腥事儿见得太多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109,前前后后卷入这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事件当中,是不是冥冥中早有注定,必须要寻着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指引最终走到那个终点,才算是完成了使命?从我当年出现在那个大火焚烧的夜晚,落入这条甬道开始,是不是就已经触动了哪位神灵手中把玩着的惊奇命运罗盘?是不是已经容不得我哪怕还有一点念头,想要平平淡淡的过个乡村小日子,稀里糊涂地再活它个二三十年了呢?
“带上我一起走……我不会拖累你们的!我上过战场,我会打枪,我会杀人!!我……我老了,也残废了……可是我还能行!求你们带上我!!让我找到他们,把他们的尸骨……带回来……”
霍老拐低头沉默了好久之后,突然激动起来,越说越亢奋,最后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爷子快别别别,别别别!都好说,都好说,你这折寿啊这个!快快,快起来。” 二土匪连忙上前,一把将他扶了起来。“霍老爷子,啥也别说了,只要你真想跟着我们去,俺爷儿俩管咋地都带着你,反正咱仨都刚闯完祸,谁回村儿里最后都跑不了,明儿早上一准儿有人来抓!我们弄你出来也就是为了这个,要是你跟这事儿本来就有点关联,你不说去我他娘的也得把你给捎上!”
“对,老爹,咱仨以后走哪都一路儿,村子肯定是待不了了,咱们现在再往前赶赶,趁着天没亮,等会出去了之后咱们直接进柴虎山!从那儿直接爬山沟子走!风雪这么大,只要咱翻过几个山头子了,谁想追也追不上了!” 我并不排斥多个人一起上路,更何况对眼前的这个老志愿军战士我已经充满了崇敬。
“算上我一个!”
正当我们三人被刚才的激动情绪所感,几只手握在一起相互摇晃着的时候,前边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阴恻恻的,被甬道的墙壁拢起了回音,嗡嗡的响着。
这冷不丁的一嗓子可把我们惊的不轻,霍老拐条件反射的一闪身靠在墙上,我和二土匪“噌!”的一把从腰里把匕首拽了出来,另一只手连忙摆过手电去照。同时大声喝问:“什么人?!”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伴着渐渐放大的脚步声响,黑暗里的人影慢慢的走进了手电筒的照射范围。
“是我!把我也带上!雅库茨克?对吧?!没有我,你们一个也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