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远
在16年前那个梅花吐蕊的季节,伴随着父母和亲朋好友的一声声嘱咐与叮咛,我穿上了国防绿步入了梦寐以求的绿色军营。当一辆专列“哐当哐当”地开进了湘南我所在的部队新兵连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但由于新兵刚来部队,营区内一片嘹亮的军歌声、宏亮的番号声混杂的一起。吃过夜宵,班长把我安排睡到了上铺。
下铺的那个人已经睡着了。因为还不习惯爬上铺,我在上床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下铺那个人的手,那人“啊”地叫了一声,我赶忙对他说“对不起”,那人说:“没事,睡觉吧。”声音听起来很柔和。
这时班长说了一句话:“你小心点,这是我们排长!”
班长这句话让我一晚上都忐忑不安,没敢睡着:刚到部队就踩了排长一脚,这可怎么办?
我想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决定主动向他道歉。第二天,我早早地就起了床,看到排长醒了,赶忙跑过去站好,拘谨地说:“报告排长,不好意思,我是昨晚刚来的,不知道下铺睡的是您,所以踩了一脚,真的很对不起!”
排长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说:“不知道是我?哈哈……知道是别人也不能踩啊!”
"那是,那是"。看到排长笑了,我心里稍稍平静了一点,于是,连忙从包里拿了一条“甲天下”香烟递给排长。这是来部队前爸叫我带上的。
“排长,这是我家乡的烟,您拿去尝尝。”
排长收起了笑容,瞧了瞧我手里的烟说:“哇,桂林的‘甲天下’,久违了!这条烟我暂时替你保管吧。我不抽烟,但,新兵也是不允许抽烟的。”
见排长收下了,我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放了下来。心里想:什么暂时保管,说得倒好听。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觉得,虽然我睡在排长上铺,而且还听说他是我老乡,但他似乎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我少做一个俯卧撑,内务质量稍差一点点,队列里偷偷动一下,他都能“及时”地“侦察”到,并毫不留情面地批评,有时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把那条烟给忘了。
新兵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能吃!每天白花花的大米饭管够也不行,只要有空,我和班里的几个新战友就会把自己的零食拿出来吃,什么时候都不会放过,有时晚上站岗和熄灯躺在床上也偷偷地吃。班长急了,郑重地宣布:以后再在熄灯后吃东西,就罚跑一个全副武装的5公里。
全副武装5公里可是我最恐惧的一个项目,背着手榴弹、水壶、挎包叮叮当当响得心里发麻不说,光是那像一座小山似的背包压在背上就够受了。全副武装5公里不想跑,零食又不舍得不吃,怎么办?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只能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被窝里偷偷吃,咬的时候还得轻轻的,像个偷吃的小老鼠似的,发出“吱吱”的声音,但我感到被子以外是听不到的。
尽管如此,还是露馅了。
那晚我吃的是“巧克力威化饼”,又香又甜,直到吃完整整一大包我才睡觉,连做梦都带着“巧克力”的香味。
第二天早上我揭开被子准备整理内务的时候,眼前的一幕不禁吓出了我一身冷汗:一被窝的蚂蚁!难怪身上痒痒的,手上还被咬了好多红坨坨,没被这些小东西咬死就是万幸了。我在心里暗暗叫苦:看来一定是那“又香又甜”的饼干渣惹的祸。
刚刚准备裹着床单下床时,下铺的排长一句话吓得我差点掉下床去:“奇怪了,怎么这么多蚂蚁?我说昨晚身上怎么老是痒呢!”
“排长,我这里有花露水,我替你擦吧。” “排长,我这里有风油精,我替你擦吧。”我和大伙赶忙放下床单跳下床对排长说。
当我从床头柜里拿出花露水时,排长正手里拿着从我床单里掉出来的饼干包装袋瞪着我:“昨晚又躲在被窝里吃零食吧?”“排长,我……”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把排长都折腾了一晚上,看来这次不止是跑个全副武装5公里那么简单了。“算了。”排长打断我的话说,“先擦花露水和风油精吧,你身上被咬了这么多红包,来,我替你擦擦!”“排长,我没事,还是先替您擦吧!”“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排长眼睛一瞪,夺过我手里的花露水和风油精,在我的手臂上轻轻地擦着,我一边连说“谢谢”,一边在心里叫苦不迭。
突然想到了包里还有一条“甲天下”!顿时眼睛一亮:对了,何不把那“甲天下”也交给排长“保管”呢?早上开饭的时候,趁别人都去集合了,我以最快的速度把那条“甲天下”放进了排长的柜子里。我想排长看到“甲天下”,就一定心里有数了。
果然,那天一天都没什么情况,看来“有‘烟’也能使鬼推磨”啊。
想不到晚上看新闻的时候,排长把我单独叫了出去。
“这烟是你放的吧?”排长拿着那条“甲天下”。“是的,排长,最后一条了,我想还是给您保管比较好。”我笑着说,完全没有注意到排长的表情。“你是想要我别把昨晚的事告诉你班长,是吧?”“昨晚的事我再也不敢了。再说,您是排长,这种事您想怎么处理我都愿意!您也没必要告诉班长嘛。”“你少跟我来这套!”排长突然加大了声音,我满脸的笑容都僵住了。
“你从哪学来的?在部队和领导把关系搞好是应该的,但不是靠这些庸俗的‘小聪明’。你表现好,别人自然看在眼里,靠这些俗套来拉拢领导只会让人瞧不起。你平时训练喜欢偷偷懒,作风又不严谨,叠个被子都比不过别人,你叫我怎么帮你?你们班长再三声明不准做的事,你却偏偏不听命令。平时我不多说你,是觉得你还比较懂事,以为你自己能明白事理,没想到你竟然用这样的方式‘回报’我,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那次,排长没有揭露我的事,但我主动向班长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后来,我的表现渐渐地好了起来,在新兵连短短的三个月我先后3次获嘉奖,排长也很少批评我了。他似乎对我越来越好:我想家了,他带我去打电话;我生病了,他亲自送我到医院;我训练时扭伤了,他又替我擦药酒……
三个月后,新兵训练结束,我被分到了其他的单位。送我上车时,排长的脸色很沉重,而我,早已两眼通红,他递给我一个塑料袋,有点沉。
“里面有一些学习资料,你看能不能用得着。”
我朝塑料袋看了一眼,里面除了一摞书本以外,还有那两条熟悉的“甲天下”,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不舍,泪水夺眶而出。
三个月的相处,我知道排长是真的不抽烟,但我还是忍不住递了一根给他。排长愣了愣,接过了香烟,我拿出打火机替他点上,他轻轻地抽了一口,竟然呛得一阵咳嗽。抬起手来,排长揉了揉微微发红的双眼,说:“这烟真呛人啊!”
当我坐在“老解放”大卡车的大厢上,回过头看时,排长朝我使劲地挥着手,声音宏亮地对我喊道:“你小子,好要好干啊!军旅之路还长远着哩!”
发表于《桂林广播电视报.兴安资讯》2008.9.20第3版。写于2007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