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年时代

 他在白纸的年纪,有平常人没有的素净。自己是不肯在嘴里放一根刺,别人给的鱼骨硬也是吞下去,不敢吐出来恶心别人。口中唯唯诺诺,应着别人的事了,别人说了什么就是好的,自己不妥的就改了。倒也不爱与人争些什么,只是日日守着阳台的一两株花草,过得也知足。

日子在花茎的拔长中流过。

等大了一点,到了会想七想八的年龄,加上又看了些书,他开始愤世嫉俗起来。说话,不经脑子,有了就说,也顾不着伤不伤人,只图一时口快,心里偶尔也为此懊悔,却仍是我行我素。

最不令人理解的是,他对随他心意的衣服毫不掩饰的执着。看到那种一袭白衣墨荷装点的裙子,也要买下来。店员只挑逗他:这么小就会给女朋友买衣服了,真有心呢,也没多想,谁料到他是自己拿来试身的呢。

他在长镜子前比划,思前想后,是不敢穿出门的。父母常不在家,倒也宽管随他放浪。头发偏长些,人又长得文雅,穿着倒也像俏皮可爱的清爽女孩。一次戴着墨镜壮着胆出了门,几分姿色倒也引得不少男女的侧目。此后外出就混搭着穿,有墨镜的便是“女儿身”,没有时便是正常装束和同龄男孩玩闹的帅气小伙子。只要他不说话,没有人发现问题出在哪。

越大,家人怪道他越发孤僻起来,不爱说话,说出来的都是细细磨成的剑锋冷语,常惋惜说小时候多可爱又讨人喜欢的一个小孩子,怎么长成这样了。

平常多数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待着,有朋友陪着就说说话,没有也乐得安静。要么躲在陌生面孔的人群,要么处在远离人群的世界角落。这是人们不知道的,平日和他也好相处,只当他交友甚广,身边总有人陪着。

他所看的书,或多或少都流落一种悲哀,这也不是他自己盼的,只是随手从图书架上掏出来的书,讲的都是同一个意思。也许是整个世界都悲哀,他看到的也才悲哀些许。

书上的有些他也是不信的,如什么没有宗教的人是不幸的。他没有,他也确实不幸,但他实在没法全心认同什么,在他眼中,除了已被认定的荒谬,其他“真理”都存在辩驳的余地。这样说来,虚无主义是很适合他的。

他对那些佛教徒说,既然十八层地狱那么痛苦,不如让我得罪天下人,他们全部升天,该受的罪,我一个人走过就好。

他只当人死后,再无思想意识,所有尘念在尘世断。但却很难做到,自己被磨砺出那么尖锐的性格,要藏在心里难受一辈子,该争的事他也还是好争。只是越发的嗜睡,没有思绪漂泊不定的那些不必烦恼的夜,是他最大的解脱。

朋友也把“生前不必多睡,死后必然长眠”的理说与他听,他却也不知醒着该做些什么,倒是睡着时更为清醒。

正值清明,白烟拢着天的颜色,透过一张张相似的哀漠的脸,响声四异,远一阵近一阵。葬礼,成了一年中亲朋好友间来往的一个借口。和婚礼上的形景没有什么区别,人们欢欢喜喜地聚在一起吃顿饭然后散了。这也让他怪好笑的。

墓地里没有垃圾桶,倒是随处可以看见这边那边的垃圾,他就想,留下它们的人的心灵也不见得干净整洁,他们怎么不把自己留下。

他看着现在一代人,往日的节日气息悉数远离而去了。不如把这些节日作废了,想睡觉的继续睡个好觉,打游戏的好好排位刷个积分。

要是能活在这样的世界就好了,他想。他也有个理想国,人数不用多。城市刚刚好不宽不挤,每个人都有自己合适的职位。工匠好好做工匠,设计的事情交给设计师去。政府机关没有贪婪,一心按本分做事。每个职位都是同样的报酬,随便的什么货币,人们以诚信经营交易。文人没有功利性的情感,书定期能更新,几年也不嫌长,只要有质量……

他想着,忘了这个世界,在那个世界过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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