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里的美丽女性

    《世说新语》,成书于南朝,记叙的是魏晋南北朝期间文人名士的言行及生活片段。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朝堂上,时局更替频繁,时时是刀光剑影;在民间,战火硝烟四起,可谓是民不聊生。不过,当你翻开《世说新语》,你会看到彻夜清谈、机锋犀利的名士,雄才大略、运筹帷幄的将军,器宇轩昂、德高望重的君子,放浪形骸、轻视礼教的“狂徒”,你会读到当时社会思想的自由,风气的开放,因为这本书,几百年来,后世文人格外地向往那个年代,向往那种“名士风流”。如果你仔细研读,你还会有所发现: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一直处于被忽略、被束缚、被抹杀地位的女性,也在这本书里,冲破礼教的重重重压,闪烁出美丽动人的光彩。

    《世说新语》中对女性的描写,集中于“贤媛”、“惑溺”两部分里,其余章节也零散可见,总计有将近百篇。这些短小的故事,刻画出许多女性形象,她们举止高贵,兼具美貌和智慧,有些人的风雅才情、识人之明丝毫不在男性之下。自然,作为闺阁女儿,她们不能如男子一般抛头露面、建功立业,唯有在她们父兄、子孙或其余人的言行片段里,彰显她们的举止风貌,但也就在这面纱轻挽的一瞬,她们的光彩已经足以光耀后人了。

    一、乱世中的母亲群像。

    首先要颂扬的,是那些品行高洁、深明大义的母亲,她们以身垂范,要求子女做一个德行才能俱佳,正气凛然的大写的人。代表人物是被誉为“中国古代四大贤母”之一的陶侃的母亲谌氏,为了让儿子可以结交贤友,她截发延宾,一时传为美谈。儿子做了小官,念及母亲辛劳,让同事借出差之际,为母亲捎上一坛糟鱼,母亲听说这有可能是公物,便严词拒绝,封坛退鲊,让陶侃愧悔不已,从此将母训铭记于心。陶侃一生为官公正廉洁,公私分明,直到晚年告老还乡,他也一丝不苟将军资仪仗、仓库亲自加锁,点滴交公。他的恪尽职守、兢兢业业,正是浸润了陶母谌氏的言传身教。

    还有那些目光长远、睿智的母亲,她们经历过人生的风浪,相比儿女更谙于世事,她们是慈母,更是儿女成长路上的引领者。这类母亲人数众多,如陈婴、王经、温峤的母亲,在儿女人生的重要节点,她们总能洞察时局,晓以利害。秦末,起义者众,乡邻欲推举陈婴为首领起事,陈婴也心有所动,跃跃欲试。母亲却担心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希望他“以兵属人”,静观时局。陈婴听从了母亲建议,得以在秦末的风云变幻中保全下来,并封侯于汉室,换来一个家族的近百年不衰,这位母亲实在是功不可没。

    身逢乱世,生命往往如同草芥被践踏虐杀,那些目睹亲人离世的母亲,是最让人心痛的一个群体。罗企生被昔日好友、今日政敌桓玄杀害,遗愿是留下弟弟的性命归养母亲。母亲听闻企生的死讯,悲愤地烧掉桓玄赠送的羔裘。韩康伯的母亲在贫寒的家境中,艰辛将儿子抚养成才,却先后经历儿子的病逝,孙子、外孙被诛杀,唯有啼血哭泣。司马无忌与仇人之子亲密无间,在母亲痛说家仇之后才知道母亲多年的心酸:一个柔弱女子,丈夫被政敌杀害,背负血海深仇隐忍不发,只是因为孩子年幼,无人尽心辅佐,敌人又实力强大,这种持续十多年的煎熬,是那个乱世女性唯一能做出的无奈选择。

    二、名门贤媛——骨子里真正的贵族。

    魏晋时期,是门阀制度的鼎盛时期,贵族女性表现出的风度,实在是令人仰望。在《世说新语》中信手拈来,高贵智慧的女性比比皆是,就连大户人家的婢女,喜怒笑骂间也可以用《诗经》句子对答,完全是穿越版的“中国诗词大会”嘛。这里,只选两位女性简单分析。

    谢道韫。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妥妥坐实了她的“才女”美名。她出生于陈郡谢氏家族,其家族为江左高门,号称"诗酒风流",谢道韫在诗酒学问中长大,尽管才名远播却难逃政治婚姻的命运安排。深爱她的叔父安慰她说,王氏也算名门,应该不致辱没。“天地之间,乃有王郎”一句,包含了多少对命运的不甘!她敏锐地预知了自己的命运却又毫无办法,晚年,乱军踏入家门,丈夫却不管不顾,当她在万般无奈之际,举起刀剑捍卫子孙生命的时候,当她在无尽的凄凉孤独中走完余生的时候,她是否会依然深情回忆起,儿时在谢家那些快乐真情的吟咏!

    许允妻阮氏。新婚之夜,许允因为妻子貌丑而拒入洞房,经友人劝慰强入后又欲逃离,阮氏抓住机会,一句话说得许允哑口无言,让他刮目相看,挽回丈夫心意,得其敬重。许允虽有才华,却因为重用自己的亲信为官,差点遭遇性命之忧。一家人惶恐之际,阮氏镇定自若,告诫丈夫如何应对君王。举众号哭之际,阮氏一边安慰家人,许允不会有事,一边准备小米粥等待丈夫归来。许允在司马氏当权之际受朋友牵连,因此而死。司马师疑心病重,钟会眼光毒辣,而阮氏以非凡的智谋告诫儿子怎样行事,最终使两个儿子能免遭祸害。一个相貌奇丑的女子,用自己的智慧捍卫了自己的婚姻,更在魏晋那个朝代更迭的乱世中,为丈夫和儿女们撑起一片天,可见其聪慧明达、见识过人。

    分析《世说新语》中的女性形象,还可以略窥一些魏晋时期独特的社会风貌。

    一、疯狂的偶像崇拜。卫玠路过都城建康,因为风采夺人,相貌出众,一出门就被慕名而来的女粉丝们堵住马车,交通瘫痪的一塌糊涂。这处处围观,让卫玠最终因心理压力大而病死,当时人因此说其被看死。潘安容貌秀丽,举止优雅,出行的时候,妇人们为之着迷,纷纷向车中投掷水果。这些女孩子,难不成是中国最早的“脑残粉”?不是的。这些偶像拥有的,绝不仅仅是盛世美颜。潘安的《悼亡诗》、《秋兴赋》、《闲居赋》文采飞扬,情思动人,“陆才如海,潘才如江”的美誉可不是靠颜值换来的。卫玠则是魏晋之际继何晏、王弼之后的著名清谈名士和玄学家,尽管27岁早逝,却官至太子洗马。女性们的追捧,相貌不凡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仰慕他们的才华,“疯狂追星”的背后,反映出那个时代的女性对自由、对知识的崇拜。

    二、自由开放的社会风气。非但男性可以恃才放旷,女性同样可以“放飞自我”。王浑与妻子在院中闲坐,看到英俊帅气的儿子经过,得意地说,有这样的儿子,我很满足啊!妻子钟氏却笑道,真的吗?要是我当初是和你弟弟结婚,可能生下的儿子还不止如此呢!这样的话即使是放在现代社会,做丈夫的也可能会恼羞成怒,但是王浑听后,却只是一笑了之。《世说新语》能收录这样的故事,可见当时的人们也并不认为钟氏言语轻佻。书中这样夫妻的插科打诨的故事还有不少,说明魏晋时期,夫妻之间并无太多繁文缛节,鲜有封建礼教的重重束缚,社会风气崇尚自由。

    鲁迅先生说,《世说新语》是一部名士的教科书,1130个小故事,几百位风流世子的形象,几百年来一直影响着后世文人的言行举止。而细细梳理《世说新语》中这些美丽动人的女性形象,你会发现:她们不再是男权社会中的附属品,不再是受缚于礼教,牢笼的囚鸟,而是一个个独立自主、妩媚鲜活、光彩照人的个体,她们是中国古典文学长廊中的一股清流,值得被后世铭记、赞誉、传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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