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那片山楂园

晚上11点多，公司集体宿舍内，旁边的同事已经睡下了，还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想必她们是进入梦乡了吧。可是，我却久久不能入眠，内心、脑海，都在翻腾着，一遍又一遍。

今天，是立秋后的第三天，可是空气中暑气丝毫未减，更别谈秋意在哪里。今天，我和同事就这样顶着大太阳去爬山，在半山腰，我看见了一棵山楂树，野生的山楂树，碧绿且略显粗糙的叶片，结着青涩的带着小斑点的山楂果，是山楂，我一眼就分辨出来了，没有半点迟疑，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分辨出了那个要找的人，仿佛他（她）周围的任何人和事都成了背景。我有点激动，跟同事说：“山楂，是山楂哎！”同事看了看那棵山楂树，“哦”了一声就继续向前走了。我理解同事平淡的反应，可是，我这一生，对于山楂这种东西，都无法做到平淡，哪怕只是听到这两个字，内心都会掀起波澜，因为山楂承载了我太多美好的儿时记忆，那片山楂园，是一个孩子的乐园，是儿时我那颗年少且卑微的心灵的归属地。

在我的记忆中，儿时除了因为弟弟计划生育跟着母亲“流浪”（去各家亲戚家借住），就是我家的山楂园了，我出生在苏北与鲁南交界的一个偏远的小村子，附近属于山东丘陵地带，所谓丘陵，抛开专业的地理术语，其实就是一块凸起的土地，没有山那么高，但是土壤却和平原的一样肥沃，我家的山楂园那个地方，村里人称之为:东岭、东沟，或者石北岭。我没有见过亚当和夏娃生活的伊甸园，可是，如果要我在世间寻找这样一片乐土，那么，我心里能想到的只有我的山楂园。

山楂园远离村庄，处两省交界处，三镇交界处，也是四个村子的交界处。山楂园很大，由4户人家承包，我爸爸是从奶奶手里接管过来的，承包山楂园的几户人家一年大多数的时间都在一起劳作，聊天，男的闲了一起抽根烟，女的没事了拉拉家常，日子虽然平淡却也开心。地头边是个小湖，很小，湖里长着芦苇，湖边是几家包山楂园的人挖的用来吃水的泉子，那个时候，泉水直接捧起来就能喝，很甜也很干净。我喜欢站在湖边，看着风把湖水吹皱，把芦苇吹弯，觉得那种感觉真好，那个时候年纪小，要是让我说好在哪里，我又说不上来。后来长大了再去回想，那种感觉大抵就是美好的雏形吧。

秋天里，我背着弟弟追着别的孩子，满地跑，伸手去人家大锅里抓地瓜，看见树上的小鸟想去抓，就把弟弟从背上一松手，扔在松软的土地上，背后随后就传来母亲的骂声……嗯，小时候是个“假小子”，也是“皮猴子”，就是不像小丫头。看见姥爷用扁担把山楂打落，我就眯着眼笑，不去捡那红红的山楂，任由它们如繁星一般落满地。那个时候，姥爷在世，还很年轻，瘦削冷峻的脸庞上笑容也多一些，而且没有病痛的折磨，我清晰地记得姥爷在世的最后那段日子里，日夜折磨他的只有无尽的病痛。那个时候男老太（母亲的爷爷）也在世，一个跨越两个时代的老人，从前旧社会地主地主家的长工，几岁便死了父母，活到93岁，80多岁的时候，说起自己是孤儿还会哭。

那个时候，我虽然小，却深深地感觉到，父亲和母亲，弟弟，姥姥和姥爷，男老太和女老太，他们都在，在这个山楂园里，我们一起干活，一起吃饭，一起说话，还能看着他们一起摘山楂，真的好开心啊，那种感觉太美好了，我想我这辈子都会喜欢这种感觉，等到后来才知道，这种感觉有一个名字，叫做:亲情。

等到收完了秋，种完了小麦，天气也凉了，大家把干了的花生秧和玉米秸秆堆成一垛，压的结结实实。然后，这一年地里的劳作就结束了，大家都收拾东西回村子里了，一般一冬天都不会回来，等再次回来的时候就是第二年开春了。从东岭山楂园回到村子里之后，长达好几个月的冬天，父亲会和村里别的男人一起出去打工，而我则跟着母亲在家照顾年幼体弱的弟弟。每到冬天在家的日子，我会很想念我家的山楂园，想念在山楂园的日子，于是，就盼着快点到春天。

等到冬去春来，河水解冻了，天气也暖和了，我脱去厚厚的棉衣，换上春装，拿个塑料编织的小篮子，跟着母亲去山楂园，特别开心。那个时候，小麦都返青了，去年落在地里的花生居然冒出个小绿芽，有的还长出了一两片叶子。春日的阳光温柔地照到我的脸上，我闭上眼睛，就听见鸟儿在叫，还有风带着花草香在耳边轻轻地拂过，轻到生怕弄疼一个孩子的脸。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耕地，播种，一年的劳作重又开始，继续着上一年的劳动生活，也继续上演着山楂园的故事。

那个时候，家里还是挺穷的，一穷二白的家底，除了平时种地冬天父亲出去打工，没有别的经济收入，而且父母还要偿还奶奶死后欠下的债务。小时候，一到农忙时节，父亲为了多干会活，中午就在山楂园不回家，母亲给父亲送饭，带两个潮排（家乡的一种饼，用炭火烤制，每个大约一扎半长，半扎宽）去，父亲只吃一个，母亲问，怎么就吃一个，能饱吗？父亲说，那一个，留给孩子们下午饿了吃。

那是一段清贫却简单快乐的时光，那是美好在我心里最初的样子。小小的山楂，给予了我此生难忘的记忆；而山楂园，则温柔了我的年少时光，这段岁月逐渐变成一笔财富，充盈着我的内心，也许，它已经融进了我的身体，此生都将伴随着我，同我一起去面对人生路上的所有困难与挫折，欢笑与泪水。

迷迷糊糊的，我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山楂园，仿佛看见满树的山楂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