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札记 ‖ 僵尸旱魃

吸血鬼真的翻身了。其实是一场浪漫主义回潮。

在一个可以进入文学史的夜晚，拜伦和雪莱这两个浪漫主义巨匠在雪莱家的别墅里聚会，聊到深夜时，大家开始讲恐怖故事，雪莱19岁的妻子玛丽·雪莱将这个夜晚写成了《弗兰根斯坦》，被誉“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恐怖作品之一”。拜伦的医生巴利多里则创造了“罗斯文勋爵”这个最脍炙人口的吸血鬼形象。

雪莱患有肺结核，这种疾病在18世纪，成为浪漫、美、脆弱、忧伤、高雅的隐喻。苍白瘦削的雪莱，或是吸血鬼文学最早的模特。从此，黑暗世界的邪灵，拥有了高贵的血统，到了电影《暮光之城》，又成长为青春偶像。

中国没有吸血鬼电影，却有香港的“僵尸大片”，都是向西方吸血鬼取了经的。其实，中国的僵尸本就有着极高贵的血统。

中国人的共祖黄帝，是万神之首，掌握雷电（和宙斯相似），但他的帝位受过一次极大的威胁——战神蚩尤造反了。蚩尤好像更忠于黄帝之前的盟主炎帝，联合炎帝旧部和黄帝展开了史诗般的诸神之战。

初期，蚩尤悍勇，黄帝九战无一胜绩，而且军队被蚩尤一方的风神、雨神困在漫天风雨之中，大雾弥漫，各部相互不知所在。黄帝亲自杀了自己的部下——夔牛（音乐之神）和雷神，将夔牛的皮作鼓，将雷神身上最大的骨头作鼓槌，擂鼓一通，据说声震五百里，各部向鼓声聚拢，斗志旺盛。这时黄帝的女儿——妭出场了。

妭本来住在系昆山上的共工之台上。共工是水神，而妭住在水神的圣地，就是为了抑制自己神秘的体质。她常年穿着青衣，高贵、柔弱得无人得见，据说人类中的射手也不往共工之台的方向射箭。

作为雷电之神黄帝的女儿，她是光电之精。她来到战场搭救她的父亲来了，启动了自杀式的法术，从她体内突然迸发出强大的光热，像个热核武器，瞬间消散了蚩尤的凄风苦雨，天地清明。黄帝的诸神奋起回击，一举在逐鹿击溃了蚩尤同盟。

但天女妭不再是神明了，这唯一的一击使她容貌尽毁，头发落尽，只剩下魂魄。人们也不管她叫“妭”了，而叫“魃”。

魃已经不能回到天庭了，也无法有效控制自己残存的法力，所到之处，就息风止雨，赤地百里。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们诅咒驱逐，称为“旱魃”，并把状告到了黄帝那里，黄帝将旱魃流放到北方，从此北地多旱，南方多雨。

人类的诅咒和驱逐，可能真的改变了旱魃，汉代的《神异经》里说旱魃“长二三尺，裸形，目在顶，走行如风”，到了明代，旱魃便常附魂魄在尸体上，就成了僵尸。清代《续子不语》里说，旱魃有三种：一种似兽，一种就是僵尸，都能引起旱灾；而顶级旱魃叫“格”，能吃兴雨的龙，大法师都害怕它。

西方的吸血鬼在流传中越来越美，而东方的僵尸却变得极尽丑陋，遭人厌恶。

喜欢研究民俗的周作人，在《文艺上的异物》一文中提到了僵尸：“据说是久殡不葬的死人所化，性质也是凶残，又常被当做旱魃，能够阻止天雨，但一方面又有恋爱事件的传说，性质上更带了点温暖的彩色了。”读到这时我觉得欣慰，原来还有旱魃恋爱的故事，虽然我从没见过。这个苦命女子在被诅咒的人间也留下点如女狐般的艳迹与浪漫，不然谁还记得她是天帝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