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女们一边七嘴八舌侃起来,一边把穆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穆茹见状,只好放下蝶儿,站起来身来,向她们解释着。财务女们并不在意穆茹回答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东拉西扯,表面的热情下是藏也藏不住的女人与女人间对美好的嫉妒,对不幸的嘲讽,甚至是小小的幸灾乐祸。
穆茹觉得自己好像捅了个马蜂窝,不仅被嗡翁地吵到了,更被痛痛地叮咬了。“妈妈,妈妈,走吧,我们走吧。”蝶儿在穆茹旁边扯着她的衣角嚷嚷起来。小家伙一定是受不了,觉得这里一点也不好玩。穆茹就势寒暄了几句,谢了众财务女,拉扯着蝶儿逃出了女人圈。
穆茹也不知怎么搞的,尽管自己生在普通市民家庭,却从小就不愿意从属这个多少有些市侩的阶层和群体,心里更是不屑与他们混为一体的。她讨厌那些小市民式的虚伪、虚荣,厌烦女人间那些没有界限和顾忌的评判他人的话题,她们表面的热络和夸赞后总怀着莫名的嫉妒,若天真地信了她们的赞和关心,她们旋即就会换上另一张面孔,大呼小叫地挑你的毛病,打压你的自尊,嫉妒你的好,盼着你落魄。穆茹很早就洞察这些,尽管表面上她也随和谦卑,但骨子里她不愿从众,不随大流,孤清而寡欢。她到底属于哪里呢?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群体。
穆茹牵着蝶儿仓皇地逃出了财务科,奔到过道里,舒了口气。
有几个人与她擦肩而过。“小茹,小茹!”。穆茹听到有人叫自己,想想这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谁会叫自己呢。穆茹转过身,回头看去,昏暗的过道里,一个高大魁梧的长者确实在招唤自己。“小茹,多年没见了,我是你郑伯伯,你爸的老战友啊。”
“噢,郑伯伯啊。你看我,眼睛近视,又不戴眼镜,都没看到您。您还好吧?”穆茹赶紧说。
“还好,还好。去我办公室坐坐?”
“不会打扰您吧,你看我还带着孩子呢。”
“不会,不会,这是你的女儿啊?时间过得多快啊,你在我眼里一直还是个小姑娘呢,现在都是小姑娘的妈妈了。”
说着话,穆茹跟着郑伯伯进了他的办公室。郑伯伯比父亲年轻几岁,曾经与父亲是战友。父亲先转业到地方,后来郑伯伯转业的时候,是父亲介绍他也进了这家单位。穆茹记得小时候逢年过节,父亲总是约一帮工友来家吃饭喝酒,郑伯伯是常客。可能都是军人出身,又是战友的缘故,父亲与郑伯伯无话不谈,英雄所见略同。
“爸爸好些了吗?”一坐下来,郑伯伯就关切地问起父亲的病情。
“还在靠呼吸机维持着,没办法自主呼吸。”
“嗯,那就继续治疗吧,有一线希望都不要轻易放弃。老战友太年轻了,还没好好享儿女福,就得了这么重的病,希望他能好起来。这几年你不在家,都是你妈和你大弟与我联系的多点儿。哎,你父亲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耿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常劝他,他有时听得进去,有时一忙又忘记了。”
郑伯伯的一番话,让穆茹觉得非常亲切。郑伯伯从形象到谈吐都有点像父亲,只是郑伯伯性情更圆融、淡泊,与世不争,顺势而为。听母亲说,他后来做了公司的工会主席。
“小茹,我知道你一定是为父亲的医疗费来的。一定被拒绝了,对吧?也别怪孙科长她们,她们说的都是客观情况,现在公司是真的困难。这样吧,我试试从工会特殊补贴这个渠道,看看能不能再申请点补助给老战友。不过,数额也不会太大,我尽力而为,尽力而为。你看,行吗?”
“可以这样吗?”穆茹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有点晕,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郑伯伯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应该问题不大,我会尽最大努力多申请点儿。你父亲对公司是做出贡献的,当年的汽车修理厂、塑料加工厂,几个分厂和新业务都是你父亲开拓和建立起来的。他还培养了一大批骨干,当年我们一大帮人逢年过节都是在你们家过的,现在公司管理层很多都是你父亲手把手悉心指导出来的。包括我,也得到过你爸爸很多帮助的,人要知恩图报的。你放心,这事儿我来办就行了,你放心去照顾爸爸吧,他入院那天我就知道了,去看了他,当时觉得不会太严重,没想到会这么危重。唉,病来如山倒啊,告诉他我过几天再去看他。”
穆茹看着面色红润的郑伯伯,听他说着父亲的往事,脑海里交替浮现出父亲当年年富力强、意气风发和现在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的样子,眼眶湿润起来。她心里对郑伯伯满是感激,嘴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向郑伯伯点点头,拉过在一边玩耍的蝶儿,准备起身告辞了。一转身,看到郑伯伯办公室窗台上,一盆硕大的君子兰正在盛开,油绿宽厚的叶子衬着橘红色的花朵绽放着,康硕而美丽。穆茹突然想起父亲也爱养花,尤爱养君子兰。
只是家里那盆君子兰,没有父亲的呵护,今年还能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