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出工厂，我真正想逃离的是宿命

从一份正式的工厂工作离职已经两个月了。如今回首三年在一家工厂按部就班的工作就像一场梦。只记得入厂之前的我在上海几近身无分文，查看了银行卡里不到一百的余额，当天我就去顺丰做起了临时工，一做就是半个多月，有了起码的生存资本，才走进了这家我后来工作了三年的工厂。半个月的临时工，刻骨铭心，每天其实就是不停的装卸车，一夜平均十多辆大卡车的样子，把千奇百怪的各色邮件从车上或抱或抬放到传送带上，又或者是从传送带上卸下来。衣服什么的小件还好，可总是碰到各种大电器，工厂机械，还有很多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钢材。高强度的短工生活让我对接下来的工厂生活很知足，毕竟有空调吹，有座位可以坐下来，活也不重，不变的是相同的争分夺秒的节奏。

每天早上八点上班，七点多进车间，晚上一般至少九点以后下班，很多时候要到下半夜。在上海其实我们没有太多怨言，对于工人来说，加班才是工资的主要来源，超时加班意味着我们获得的收入比很多工厂工人都要多些。可作为工人，我和我很多同事都知道，其实这家工厂最大的问题是低效率的内耗。我们是全检出货环节，产品由于前面工序管控不严，问题很多，到了我们这里又急着出货，只能什么时候最终抽检通过，什么时候下班，而抽检面对着问题太多的产品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是华为的主要供应商，可能是我们的产品属于非核心部件吧，我们的产品质量一直不是很好，华为倒是活得风生水起。面对着糟糕的品控，我时常怀疑工作的意义，但工资成为了我留下来的理由。特别是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离职，结果偏偏把我派到了上游供应商那里。那是一家几个月都发不出工资的小厂，都是非法招用的山区的少数民族同胞。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吧，我们起码从不拖欠工资，而且有三险一金，作为客户的人，我们一行人吃住是免费的，每天有额外的出差补贴。当时，我真的开始对生活重新怀抱起希望了。当月工资加上补贴，加上因为供应商给省出来的生活费，我觉得可能这辈子终于可以一个月挣六千块了。可接下来，我的希望破灭了。工厂在发工资前夕，强制性把前一个月的加班调休，安排到以后补休，也引发了车间的罢工，但最终不了了之。

后来，随着上海人力成本一年比一年高，工厂开始采取措施。先是，允许早做完的产线去休息，加班工时不变，这简直一发不可收拾，很多工友就很快做完手里的活去休息，而紧接着是产量的持续攀升，从开始的每天五千多到后来的每天一万多的样子。产量和质量总是一对矛盾，产量是上去了，质量也越来越没有保证。这导致我们工友间的玩笑话经常是“华为你也敢买”，我们的潜意识里觉得用上这些配件的绝不是好东西，虽然这些部件都是功能性不大的结构件。当然华为在冲高端，对质量也越来越重视，也可能有其他原因，站在国产手机顶端的华为给我们的订单越来越少，后来我们就开始给共享单车做智能锁，寻找新的出路。控制人力成本后，我们的加班时间是少多了，可也并不轻松。规定时间完不成任务，工厂开始拒绝支付加班费，所谓的“义务加班”开始成为家常便饭。这也成为我最终离职的直接导火索，我可以吃苦，但我不允许自己白白吃很多苦。前面工序疏于管控出现的质量问题，出不了货，我们作为最后工序为什么就得承担义务加班的代价？半年内，我们仍然有一些时候要熬到半夜，但终于无钱可拿。底层领导偶尔会体恤经常被迫超时加班的同事，但偌大个车间，奖金名额就三两个，而且一个月最多八十，季度奖也最多二百。离职前做智能锁，我中午过后上班的，一直熬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才下班，真切体会到了人是真可能过劳死的，也失去对这家工厂最后的依恋。

三年来，我还是足够努力的。虽然没有什么知识技术含量，我还是用自己的勤奋和负责的态度换来了极其可贵的很多份奖金，尽管没多少钱。工厂一团糟的管理很让人绝望，上升空间也过于狭窄。本来有所谓的晋升通道，但真的很狭窄。我用自己的努力和累积的资历换得了晋升机会，但很快希望再次落空。我们部门被认为工作技术含量小而给了特少的晋升名额，最终待遇得到提高的是两个和车间主任有点私交的同事。工厂的经营每况愈下，前途莫测，我的生活看不到起色，也刚刚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恋情，亟需调整心情，离职的决定也就最终做出了。

当下参与众包送外卖，每天很自由，可对于缺乏自律又习惯各种拖延的我，自由真的可能是个陷阱。每天都在街头骑车飞奔，真的很危险，工资没有保证，又没有社保什么的，自由的代价比我预想的要大。送外卖绝不是理想意义上的工作，不过是苦力的一种，我想有更具有成长性的工作，苦于一时找不到。我知道这个世界无时不刻不存在着各种机会，但作为穷人，我感到最贫乏的还是观念。我的父母教给了我太多勤劳致富的道理，可他们兢兢业业，起早贪黑一辈子在土地上忙活，现在已过花甲之年还不能从容养老，可见生存于这世上，光有勤奋是不足以给人好的生活的。曾经我怕自己不够努力，现在我更警惕无用的努力。读书，学习，努力去学会自律，尝试不同的工作，现在我仍在找属于我的方向，可能此生沉沦，可我不愿轻易放弃。“人，生不由你，死不由你，但生死之间总得做点什么”，我不想改变世界，只想改变自己的命。就像最近电影《绣春刀·修罗战场》里张震那句台词：“可若是，活着只为了活着，这样的活法我绝不能忍受”。民谣歌手周云蓬说过人生就是不断破除障碍的过程，我不想成为英雄，但还是希望在自己卑微有限的人生中披荆斩棘，不轻易认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