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荔荔告诉我这一段故事的时候,我正在咖啡馆读毛姆。那黑色琉璃的茶几;那薄胎瓷咖啡杯;那略带一些苦味的纸张;那热闹鼎沸的空气,与杜荔荔这土生土长的中国女孩子不甚和谐。
杜荔荔有乌黑的长发,烫直后像一担面挂在后背。尖尖的鼻梁下有一张樱桃薄唇,可是她的黑眼珠是活泼的,或许没结婚前会好看些。她穿着浅粉的棉布T恤,登一双白色的帆布鞋。
她翻着书,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淡淡说道:“我妈昨天给我买了只包包,Balenciaga。”
我说:“是吗?”
杜荔荔道:“是的。……可是今早......罗岸他妈以为是我悄悄买着,找借口拿去了。”说完叹了口气。
而除了望着她微笑和给予安慰的眼神之外,我似乎没有第二种适当的反应。对于婆媳关系公开表示无奈的现代女孩子很多很多,但是我诧异杜荔荔今天和我谈论到这个,因为她同我还是顶生疏的朋友。
她跟下去说:“我才流露了一点为难,罗岸就先抢去了包塞到他妈手里。你觉得么,婚姻真真是爱情的坟墓。婆媳关系就是那顶黑木棺材,埋葬了多少女孩儿的青春!”
我做出心痛的样子:“我很奇怪,你知道的这么晚!”她是二十九岁。
我又说:“多数的中国女孩子很早就晓得了,大概是妈妈和奶奶那辈的相处模式,加上现代男女的自我意识强烈,依赖父母的时候多,婆媳关系就更难相处。”
讲到婆媳犯难,杜荔荔似乎正有一个要告诉我,但我知道结果那一定不是陌路,而是一个悲哀的故事。婚姻往往是如此——不纯粹。杜荔荔用冷静的,客观的,成年人的态度,可是在极度有代入感的生活里,她的眼眶还是微微红了。
她抿了一口咖啡,把胳膊支在毛姆的文字上面,说:“有一件事,单位里谈论的很厉害的。前几年我先是不大懂,现在我悟出来了。”......
一个破碎的故事,可是人生又哪有完满。很多事沾了人就更不完满。譬如月亮,若不是诗人常吟,何来月圆月缺的感伤。譬如毛姆,若不是苦难万分,何来佳作传世。在这里听杜荔荔的故事,我有一种不应当的感觉,仿佛在窥探别人的生活,有些残酷。但是无论如何,请你端起你的咖啡,稍稍喝一小口,听完这段不太长的故事。
李子瑜
好像是一个雨天,也许是一个晴天。但是对于李子瑜来说,那是个光影叠叠的世界,到处是灯光和酒,还有音乐和鲜花。他的快乐在心里像烟花一样绽放,密密麻麻的。还有人在唱歌,细细软软的声音,软得要化了。李子瑜开着车横冲直撞,他的驾驶方法简直不符合一个三十五岁的博士的身份,可是他相信自己不会出事,他有一种安全的感觉。他是主角,因为今天下午,他和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结婚了。
安覃的头发染成流行的金咖色,被发卡软软得别在脑后。李子瑜将车泊在小区外的水泥路边,将手放在安覃的头发里面,啃着她的下嘴唇微笑着。他是个浪漫主义分子——在南京大学教了五年的新闻史,做了两年的副教授,并不曾影响到他;归根结底,他是个极致罗曼蒂克的浪漫主义者。可是用现实的眼光去审查他的婚姻呢?他一个月挣一万八千块,住宅由学校供给,是一个相当稳定但没有多大前途的职业。安覃年纪轻的很,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正式工作便嫁了人。她应当选择一个有未来的丈夫,可是她父亲早亡,母亲再嫁后对她不闻不问,没有势力没有背景的小姑娘,在南京这个山水之城,可有的未来不多。李子瑜,这个安静平凡的单身男人,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李子瑜素来喜爱这个女学生温柔沉静,安覃对风度翩翩的年轻老师也是一片孺慕。一来二去,俩人就爱上了彼此。
安覃有一位顶要好的表姐,程双双,前几年在天津结婚。这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她舍不得她姐姐。父亲去世后,只有姑妈表姐一家还当她是亲人。程双双一下嫁去了千里之外的天津,耽于日常琐碎,俩姐妹一年也见不着一面。李子瑜没想到,程双双的婚姻是不幸的,传说那个男子是个懦弱的小人,程双双离了婚,带着五岁的女儿晓晓来到了南京。彼时安覃姑妈一家已经在南京置了房子,做起了早点摊的小生意,就摆在双龙巷,离中山北、李子瑜的婚房半个小时的路程,安覃就在这里出嫁。
李子瑜与程双双只见过一面,在姑妈家那座老旧的红砖房里。李子瑜牵着带笑的安覃,拿着礼物,算是回门。窗户里伸出一节不锈钢管,挂着一条染黄的床单,橙色的窗帘幽幽,程双双窝在里面低头摆弄花草。
晓晓正在路上玩,老远的就喊:“姨妈!姨丈!”
李子瑜点点头,向她挥挥手:“早啊,晓晓。”
晓晓跑过来拉起安覃的手:“姨妈你快来,妈妈洗衣服割坏了手正在哭!”
安覃忙跑起来,留李子瑜提着礼物陪长辈喝茶聊天。彼时程双双出来打招呼,眼睛已经哭红了,安覃忙拧了个毛巾过去,李子瑜觉得晦气,新婚的日子要听她低低地说在天津的遭遇和婚姻的不堪。再怕程双双的糟糕生活吓坏了安覃,又担忧又着急。可是安覃默默听着,还低下头摆弄鲜红的裙摆,李子瑜看着她把一条条的褶皱抚平,露出光洁的小腿,稀稀地有一些红迹子。
鼓楼附近诸多八十年代的老式小区,冷落的街市里夹杂着未拆迁的灰色砖房,一点遮拦也没有。天还是闷的,说不上是热还是冷。李子瑜把车钥匙拿在手上,想着早上母亲的交代。
“千万在天黑前回来,否则要败了婆家的!”
李子瑜着急忙慌地催着安覃回去。
婚房按李母的心思布置,小小一个两居室贴满了喜字,床上铺着大红喜被和鸳鸯枕,还有什么送子观音、照面镜等,堆满了桌子。安覃没有什么积蓄,婚后径直做了全职太太。李子瑜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女孩子就是要男人疼和宠的,可是落在李母的眼睛里,却不是这么回事。
李母是典型的中国式老太太,浸润了江浙地区最小市民的算计心眼,一辈子就为着李子瑜这个儿子。望着他念书,望着他出人头地,到头来娶了这么一位太太,李母心里是有怨的。他的儿子值得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这个算是高攀。李子瑜也明白,但是他太过年轻,以为爱情的世界里没有高低贵贱。的确,爱情没有,可是婚姻有,生活也有。就像那句老话说的:最卑贱不过爱情,最凉薄不过人心。
鱼汤煮出浓白,生活也能熬出蜜糖。李子瑜每每天两点一线的工作,李母和安覃把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他想着或许人生就该这么平平稳稳的度过。只是安覃过于畏惧母亲,总是唯唯诺诺,不负往日娇俏可爱。
“再添个宝宝,就圆满了。”李子瑜嘴角挂着笑意。
备孕工作如火如荼的展开,李母拿着各路各人的中药方,给儿子、媳妇调养身体。
“这是隔壁崔阿姨媳妇怀孕前吃的药,据说生儿子灵验无比。你们可得按时吃呀!”
“四月初二是好时辰,今天怀上的一定是个男娃,子瑜安覃你们要抓紧!”
诸如此类种种,李子瑜听了快一年,安覃的肚子也无甚动静。他有些失望,想着或许可遇不可求,渐渐不大热情。李母仍是不折不挠跑遍各类中医,每日盯着安覃的生活起居,让她喝一碗接一碗的苦药。
人算未必天算。七月的风夹杂着甜腻的气息,李子瑜在办公桌前整理毕业学生的论文资料。草坪上郁郁葱葱,青绿的树叶泛着金光,投射到青灰的砖石上,照着许多猫咪走过的小脚印。
电话忽然响起,是一墙之隔的鼓楼医院。
李子瑜看着安覃躺在病床上,从前钟爱的乳白面颊变为苍白,头发乱糟糟的堆在一边,紧咬着下嘴唇嘤嘤地哭。他想起他们结婚时的教堂里,安覃一袭白纱满地,桌上粉色绿色蓝色的小花插在玻璃瓶里,摆成了心型。彩色琉璃映出安覃和母亲的脸,感动又幸福。他难以面对,这个孩子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怎么就?怎么可以?!
李母知道消息后沉默不言,李子瑜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医院安全出口的扶梯上,李母坐在一边撕心裂肺的哭:“老李家算是断了后哦!你快四十的人身下还没个孩子,让我怎么去见你死去的爹!”
母亲不愿见病中的安覃,李子瑜也近乡情怯,便将照顾安覃做月子的任务托给了程双双。八十年代的老楼颤颤巍巍,爬满了岁月的抓痕,窄窄的行人道堆满了出摊后的垃圾,墨绿色的梧桐树挤在一起,枝枝叶叶,纠缠不清。程双双爬上楼梯,推开门,安覃歪坐在沙发上,抱着腿,脸上尽是薄薄的汗,已经失去了意识。程双双忙拨了120,又给李子瑜打了电话,将安覃送去了医院。此时的安覃已有些轻度抑郁,需要留院观察,李子瑜陪着,让程双双先回去休息。
凌晨四点,李子瑜躺在单人椅上,把腿伸直搭在茶几上,两只手环在胸前,酒精让他有点不清醒。只见门一开,程双双抱着一只笔记本走出来。大概是不知道客厅里有人,脸上湿漉漉地还挂着泪珠,黑胡桃色的头发乱糟糟地粘在脸颊上。身上穿一件半旧的雪纺睡裙。也许在一般人眼里,程双双比安覃更美,一样的瘦削身材鹅蛋脸,可是程双双的眉梢稍稍上扬,眉眼里多了许多风情。
李子瑜跳起来笑道:“双姐早。”
程双双站住了脚到道:“啊…你来了!”她把笔记本放在餐桌上,快步向他走来,走到他跟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低低地叫了一声:“子瑜!”
李子瑜有些不安,他把单人椅往后推了推,问道:“你有些不舒服么?”
程双双突然掰住了他的肩膀,泪珠滚滚地落:“子瑜,请你好好照顾安覃,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你!”
李子瑜微笑道:“你放心,我爱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一面说,一面轻轻握住了她搁在他肩头的手。程双双有点愣住,眼里却闪出别样的神采。俩人静默了好一会,程双双扭过身子抽出手,伏在沙发上哭了起来。
李子瑜低下身子轻声安慰:“对不起双姐,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清。”
程双双抬起头来,睁开了一双轻佻的丹凤眼,入迷似地盯住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子瑜,你是个好人,我…”话还没说完,胸前便被握住,睡裙也被掀开到了大腿。
李子瑜醉了,觉得这是成熟的安覃,一边吻一边淌下泪来,吻她的手,吻她的脚。他在释放的那一刻想:无论谁,爱无论谁,爱到那个地步总该是可怜的......他是可怜的,安覃是可怜的,程双双是可怜的,年迈的母亲也是。他糊涂地想着:只要留了一点血脉,母亲就会开心。
程双双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瞒不住只得跪在安覃面前。
“小覃,姐姐对不住你,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求求你让我生下来!”
李母得知忙赶过来护着,冲安覃叫嚣:“这是老李家的孙子,谁敢动!”
他无法,只得劝安覃:“双姐的孩子和你也是有血缘的,生下来你养他,不是一样?老人家只想有个血脉延续,你千万顺着母亲。”
李子瑜以为安覃像水包容万物,却忘了水也有穿石刚硬的一面。他沉浸在对孩子出世的希望和对她的愧疚中,没注意到安覃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终于在新生命降临的那一天,安覃在他们相拥入眠的婚床上割了腕。
出了这个事,李子瑜的公职没保住。程双双生了一个男孩,被李母承认了地位,可是李子瑜失去了铁饭碗,生活每况愈下,渐渐熬成了黄脸婆。
后来的事杜荔荔知道的不多。程双双的儿子在五岁时溺水身亡,李母悲痛过度心梗阻也随着去了。程双双依然摆着早点摊,李子瑜则在家赋闲做起了煮夫。对安覃的心结让他失眠,渐渐依赖咖啡才能清醒,好像咖啡的苦味可以冲淡心中残缺的血迹。可是再多的咖啡因,又怎敌得过岁月倾蚀。或许他命中无子,他背负着罪孽。他时常想起,当时许诺给安覃的月夜看海,海上漂浮着的岛屿,浪花开出的蒸汽,蜷曲着的安覃和舒展开的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坐着......坐到咖啡饮尽,坐到苦味变甜。
安覃
她乖乖地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却还是免不了受到李母的挑三拣四。菜多放了盐,少放了油,猪肉多给了两块钱,总嫌她身上烟火气不够,又嫌她身上烟火气太足。
李子瑜对她极好,除却有时偶尔文人的酸腐气和一味护着母亲以外,实在是百里挑一的好先生。在学校时,李子瑜带着她去咖啡厅温习功课。安覃爱喝咖啡,尤其爱甜腻的奶油焦糖玛奇朵,广州路上有一家咖啡馆,老板是对法国夫妇,会做地道的法式咖啡和甜点。以前这里是她和子瑜的小天地,现在她已经半年不曾去看望黛安和维克多。因为李母接受不了每周几十块的额外消费,接受不了大手大脚花钱的晚辈。但是安覃有了瘾,她没想到咖啡因也是有毒的,渐渐戒不掉,就像生命里最初的那种冲动,原始又强劲。她悄悄买了最简单的冲滤壶,只能做拿铁那种,没有奶油和焦糖的甜蜜,可是安覃已经很满足。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小愿望,也不能长久。备孕时戒骄戒躁,也戒掉了自己最爱的咖啡。安覃时常觉得心痒,就像蚊子叮了一口,酸酸麻麻。她只有二十四岁,虽然被生活磨砺了许久,到底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对怀孕生子没有多大的渴望。可是子瑜快到不惑,婆婆又盼孙心切,她就陪着喝补药,在李母选定的时辰里和丈夫一起努力。可是无论怎样换药方或者换姿势,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有时候她低头望着自己小腹,不知道那里生长着怎样的枝节盘绕,也不知道那里何时能有她和子瑜的骨血。
在子瑜上班的白天,李母的不满情绪渐渐旁溢。
“下不出蛋的母鸡哦!还有什么脸面白吃白喝?”
又或者是“就说你们不要图新潮喝什么洋饮料,什么什么扣非?说不定就是那个喝出的毛病呦!”
安覃没被这样责骂过。她不曾想,一向和颜悦色的婆婆,也会指桑骂槐。她不懂怎样跟长辈相处,受到冷言冷语就缩在一边一动不动。子瑜回家看见母亲满脸怒容也都指责她不懂事,指责她惹了妈妈生气。渐渐她以为婆媳之间就应如此,越发没了脾气,小心翼翼地服侍婆婆和丈夫,地板擦得锃亮,饭菜花样百出。
这天安覃拎着一尾鱼,想着李母爱喝鱼头汤,又转回去要了块豆腐。菜场里湿润的地砖,粘稠的肉糜和各色蔬菜摆在一起,她莫名想起新婚之夜子瑜对她说过的话:“小覃,我妈这辈子为我操碎了心,你一定要对她好。”
她不懂怎么对人好,也许就是顺着哄着?脚下却一不留神踩了空,摔下了楼梯。
安覃躺在医院里,想起教堂里一排一排白色蜡烛的火光,在织金幔帐前跳跃,硕大的风琴鼓鼓的,吹得烛火往一边飘。圣坛两旁的长窗是紫色和湖蓝色的琉璃,主教站在上面,一头雪色银发,像颗棉花糖。身上的痛不及心里的痛,孩子掉了,也伤了她。她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怎么这么不小心,有了孩子还去闹哄哄的地方?存心让妈难受吗?!”她期盼着丈夫的温言惜语,可是婆婆仿佛更需要。安覃闭上眼睛,偏过头去落下泪来。
坐月子的日子颇难过。婆婆不愿相见,丈夫也终日忙忙碌碌。好在表姐每日过来陪她说说话。安覃没告诉子瑜,表姐之所以离婚,是因为婆婆逼生男孩虐待晓晓,最可怕的是,表姐的男人有样学样,想将晓晓偷偷送走。表姐不同意,拦着劝着,她丈夫和婆婆就不停地打,用扫帚、用衣架、用鸡毛掸子等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打她、打晓晓。终于程双双受不住,离开了那个充满暴力的城市。
而对于程双双来说,妹妹是很幸运的。丈夫对她极尽温柔,婆婆对她疼爱有加。虽然这次不慎流产,也没落多少埋怨。而且程双双本就爱重李子瑜少年英俊、儒雅翩翩,和自己粗枝大叶的前夫实在是云泥之别。安覃常听姐姐称赞丈夫,又知道姐姐孤身带着晓晓生活不易,也通过子瑜介绍了一些男人,希望姐姐能在南京开始新的生活。但姐姐总是婉拒她的好意,又或者是直言这些男人的缺点。她问姐姐喜欢什么样的。
程双双说:“子瑜这样的。”
安覃傻,真照着李子瑜这个模子,去选去挑,也终究没挑中。于是程双双又开始抱怨。
“当初怎么说的,要给我介绍对象?竟是些歪瓜裂枣!听完我的条件又一点动静也没有!怎么在你心中姐姐偏是个一无是处的?!好像我是个找不到买家的老咸菜,逼着你让我嫁出去似的!”
话说的多了,安覃也不言语。去双龙巷见姑妈姑丈的次数渐渐变少,只在家里待着。
程双双来照顾自己,安覃打心眼里很感动。丈夫和婆婆都伤心没法顾及她,还好有姐姐。她时常觉得胸闷,喘不过气。又老是莫名心烦、莫名心慌,那时候不知道,她脑里心里装了一种叫抑郁症的病。但是那时候这个病不怎么流行,也有很多人觉得精神上心理上的毛病不算是毛病,所以她没得到很好的治疗,也没得到很好的纾解。
姐姐倒是时常劝她:“小覃,你宽心。虽然现在你没法怀孕,可是子瑜很爱你,纵然他妈那边过不去。但是说不得几年后就往外抱一个孩子回来。”
安覃想着,若是抱回来,她一定把他当作亲生一样呵护备至。可她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要从程双双的肚子里爬出来。那天程双双哭得脸又红又肿,摸着自己的小腹哀怨地跪在她的脚边。
“小覃,姐姐对不起你。是那天子瑜喝醉了酒......对不起!可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求求你,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吧,总不能让李家绝后啊!”
彼时她不懂,只觉得一堆爆竹在自己的耳边炸开,噼里啪啦的响。凭什么?你算什么东西?她颤巍巍的站起来,戳着程双双的脑门。
“你想生这个孩子?哼,除非我...死。”大口呼吸回了卧室,冷汗一滴滴往下落。安覃很难受,心像一团磁铁被牢牢吸附,扯也扯不开,撕也撕不烂。
她不去理会跪在客厅的程双双,但是有人上了心。李母从遥远的老家赶过来,抱着程双双,护着她的肚子站起来:“有些人!自己生不了还要拖累别人!双双你别怕,这是老李家的孙子,我看谁敢动!”
李子瑜赶回家,忙将哭做一团的母亲和程双双送去了事先租好的房子,安抚完再折返回来看安覃。
“双姐的孩子和你也是有血缘的,生下来你养他,不是一样?老人家只想有个血脉延续,你千万顺着母亲。”
后来的几个月,她一直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指指点点的对象安覃含泪,想着丈夫不顾结婚时的誓言,看着表姐背叛又得意的表情,听着婆婆不住口的唾弃自己,憋着一口气,在孩子降生的那一天割了腕。
后面的事,安覃不知晓。死前她想起和李子瑜初见的那一天,广州路边的椅子上,有人递给她一杯焦糖玛奇朵。从此她的心事被他占满,她的味蕾为他折服。
我转着手中的咖啡杯,觉得有些烫手。俗套的婆媳故事,却也害了一条生命。爱如何,恨如何,终究抵不过血脉延续、普世价值?杜荔荔接了电话,眼睛发亮。
“罗岸给我买了一只Fendi的包,算是补偿!”
我默默放下手里的杯子,杜荔荔活的简单,罗岸也还算是有点良心的丈夫。中国式婚姻的苦涩,大多在于长辈时刻不离的紧迫盯人和自我感觉的过度膨胀,轻则分居离婚,重则生命渐逝。若是爱情尚存,大约会轻松些。
我朝她笑笑:“那很好呀,赶紧回去试试看喜不喜欢。"
“恩!”杜荔荔翘着脚离开了座位,留下半杯苦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