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奶水很足,杨威一天比一天胖起来了,一家人欢喜得不得了。立春是自然顺产,自己又懂得护理,因而很快就可以下地了。虽然在月子里,但毕竟诊所的生意不能耽误,有患病的乡亲来了,她还是要下地为他们诊治,取药,打针。婆婆为她做了一双厚实又舒适的棉鞋,虽然是在九月里,但可怕她凉到,坚持要求她穿上。更可笑的是婆婆还不让立春洗头和刷牙,出去上个厕所也要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一天到晚温水热粥伺候着,生怕她月子里做下一点点毛病。
立春理解婆婆的慈爱和善意,虽然难受,但也就忍了,每天用手指就了温水刷牙,至于头发,就让它像鸡窝一样吧,据说小孩子稍微大一点儿就会伸手扯妈妈的头发,有很多妈妈被扯得痛了,便伸手拍打孩子几下。因而立春决定出了月子就把头发剪得短短的,让小杨威没的机会扯。
月子里,立春收获了浓浓的亲情,越发地爱自己的婆婆和小姑了。亚飞忙活外面的事,亚丽便承担了所有洗洗涮涮的活儿,孩子的尿布,嫂子的内衣,还有一家人的各种脏衣服,每天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各色衣服和布品像万国旗一样迎风飘扬,引来乡亲们不停地啧丽赞叹。立春有时候很不好意思,但亚丽说这都是她应该做的,她也愿意去做。
婆婆则换着法儿地在仅有的条件下给立春做各种滋补粥饭,做好了,用小勺搅拌得不烫了才送到立春跟前。开头的一周,立春身子虚,多数时间都躺在炕上,再往后,身子基本复原了,就不好意思再让婆婆伺候了。但杨妈妈坚持要让她好好坐完这个月子,出了月子,就什么也不怕了,月子里做下病,这一辈子都要遭罪的。
“现在暖和,我还能动,就好好经管经管你,别落下病根才好。等过了这个月,天一天比一天冷起来了,让我伺候你我也不能了,到时候还得你自己辛苦。现在呀,能享点儿福就享点儿福,妈做做饭,让我大孙子有奶吃,多累都不嫌累呢。”杨妈妈笑着说。
晚上在被窝里,亚飞也说,你就好好享几天福吧,自从嫁过来,也没过上几天享福的日子。也别觉得亏欠妈,妈心疼你才这么做的。以后妈老了,不能动了,你再好好去照顾她不是一样吗。
立春就说,将来我肯定会对妈好的,端屎倒尿都没问题,并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让她老人家多活几年。
立春这番话获得了杨亚飞一连串的亲吻,以资奖励。
立春在月子里,还意外收获了一份友情,这份友情来自赵月梅。
吴名已经调到县公安局去了,再也不分管乡下的辖区,因而很少往这边过来了。赵月梅自然也在县里安了新家,跟公婆以及先方的孩子分开来。但两口子还是不停地吵架,一言不合就吵个天翻地覆,吵完了赵月梅抱着孩子就回娘家。吴名也不追她,正好趁机会回妈妈家,吃上顿好的,再跟大儿子亲近亲近。过了几天,想媳妇睡觉了,也想小女儿了,再打电话或来接月梅回去。赵会计一家绝不会向着女儿,总会千方百计地哄着女婿,把月梅赶回去。月梅倒也不非得留在娘家,回去就回去,反正过几天还要再回来。如此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两个人仿佛游戏一般,好像都接受了这种生活,把吵架当成了一种常态。
月梅怀孕的时候,立春一连流了几次产,这让月梅觉得自己很有本事,经常挺着大肚子来立春家串门。反正立春家来来往往的买药看病的人也多的是,她也不觉得尴尬,坐在炕沿上跟着大伙说说笑笑,故意向立春显摆她的大肚子。立春并不表现什么不快,每次都以礼相待,还对相关孕期的事宜给她以指导。一来二去,月梅差不多要得了立春依赖症,有点儿啥不适就赶紧过来问她。待到生下来女儿,每次回娘家,更是抱了孩子来立春家显摆了,立春也很喜欢她的孩子,长得着实可爱,一逗就嘿嘿笑,还会各种各样的小故事。婆婆对月梅总抱着孩子回家表示不满,说把孩子折腾出病来可怎么办,月梅便说,我娘家村里有个周立春,是在卫校学的护士,看小孩子很厉害呢,根本不用担心。待到立春的肚子也大起来,月梅便真心实意地关心起立春来,还给她带些安胎的补品。小杨威生下来以后,她把自己孩子小时候的小衣服小鞋子拿来了一大包,还‘传授’了立春好多坐月子时的相关‘经验’。两个人就小孩子和新妈妈的事做了许多亲切交流,瞬间便志同道合,有了共同话题了。
开始月梅总来的时候,亚飞总是找机会躲出去,后来慢慢地,也就不躲了。立春说她觉得月梅已经在潜意识里把他放下了,你也就好好地面对她,就当个好朋友好了。果然当亚飞不再躲了的时候,月梅也能坦然面对他了。上次她来的时候,居然开玩笑说,以后咱们两家做亲家吧,把我闺女嫁给你家得了。
生活竟能如此美好!立春怀抱着胖儿子,同时又享受着亲情爱情友情的滋润,觉得自己这一生真的是没白活。虽然还住着茅草房,身上也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更是没有一件首饰,但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上天给她的最大恩赐了。
相比于立春的喜悦,亚飞要苦闷一点儿了。头一茬地的粘玉米因为扬花的时候一连下了几天连绵雨,结的棒子小,子粒也不饱满,根本就没卖上好价钱。第二茬白菜长势倒是比较喜人,但见市场行情,今年白菜注定是赚不到钱了。倒是四哥没听他的,自己种了一半萝卜一半圆白菜,收获颇丰,总算没让他操心,要是扯着四哥也赚不到钱,他就更不好受了。
本想没了债务,今年好好攒上一笔,彻底翻个身,可没想到,天不尽人意,偏偏就不顺他的意来,一年辛苦下来,手上的钱也没多出几个。幸好有立春的诊所在,收入甚是喜人,才让这个家得以正常运转下去。他觉得,乡亲们现在都更高看他一眼了,可这源头恐怕是因为立春。他敏感地感觉到,在村里,在这个家里,立春的地位明显要高出他一头了。得想个什么办法改变一下这个局面呢?不能再靠老天爷吃饭了,这个饭可没个准儿,至于编筐什么的小把戏,也不过是临时赚些小钱的营生,根本不足以改变现状,他需要迈出一大步才行。
等到立春出了月子,身体也允许跟他亲热了,这天晚上,亲热之后,他才把自己的心思跟立春讲了。立春万万没想到丈夫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嗔怪他说,“咱俩是两口子,什么你的我的?谁挣钱更多又有什么要紧?不都是一家人吗?只要咱俩是一心的,让这个家越来越好不就行了?这个也分男女吗?”
杨亚飞却不能解开心结,“我是个大男人,当初娶了你,别人都觉得你亏了,是天下掉馅饼砸到了我。我也发誓让你跟我过上好日子,绝不让别人认为你错嫁了人。可是,现在的状况,倒显得是你撑起了这个家,别人会觉得,没有你周立春,我还会是个穷光蛋,现在,我就是个吃软饭的。”
立春很是惊讶,她没想到亚飞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思。但很快,她理解了他。当初她爱上他,就是因为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男孩子,什么都不甘落后。现在,他的自尊心又面临挑战了,他担心他活在她周立春的光环之下,失去自己的光彩。
“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呢?”
杨亚飞犹豫了一下,还是敞亮地说了,“我想趁这个冬天,去县里考个车票。然后筹点儿钱,买台小型汽车,搞搞运输。我看县里劳务市场有很多这样的车,活挺多的。我还可以开着车倒腾水果啥的卖,总之我觉得比种地强。到时候我就把所有地都种上苞米,也不用操太多的心,闲余时间我就出去赚钱,你说呢?”
立春想了想,觉得也是个好出路。虽然可能会更辛苦,但是,她不想让丈夫觉得矮自己一头,过日子不开心。对他说跟家里人都商量一下再说。刚好立夏来信,关心姐姐的生活,立春就给立夏写信说了这事儿。很快立夏回信,非常赞同这个决定,并说她现在基本上能自给自足,不用花家里钱了,姐夫买车的话,可以跟老爸去借一些,相信老爸会支持的。
于是,这事儿就这样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