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钟的北京

路面是潮湿的，然而并没有下雨，所以只能是洒水车在更早的时间经过这里。

亮着空驶灯的出租车偶有驰过，平缓的车行声由远及近，然后又由近及远。

在这些声音的空档中，唯一能听到的，是我们自己走路的声响，沙沙地，渐停渐走，完全可以自行控制——真是奇特体验——在这样一座巨大城市行走，却能够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每一步的脚步声。

天空幽蓝，不太圆的月亮悬浮在一团大理石纹理光晕中，空气质量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差。

四月份了终于发芽的国槐，毛绒绒的新叶们投影在路灯之下，好似动物般地拥有体温和触感、时刻跃然欲动。

街面对一家拉面馆门前，几桌人一言不发地在用餐，并且不发出一丝声响；也没有额外照明，黑黝黝的人影们默默围坐着，这是在宵夜呢还是早餐？

转过一条街，冷不防酒醉人的背影，正肆无忌惮面对路边树坑做着只有四五岁小孩才会公然进行的事。

有一个人在慢吞吞地跛曳而行，很显然是一位残疾者。这么早，他是要向哪边去？短时间内却遇到了两位残疾者，他们是因为此刻行人稀少，才来不慌不忙地享用只属于他们的道路吗？

路过护城河的时候，听到“咚”地一声巨响，似乎什么东西被抛入水中。循声望去，却见一名老者，手持一支长杆的三角网兜，在打捞什么。是鱼虫之类的浮游生物么？还是什么深不可测的阴谋？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闪闪烁烁，因为没有喇叭声、刹车声以及嘈杂人声作衬，变得毫无气势，像廉价酒店的霓虹招牌一样丧失了说服力。

巨大悬铃木的叶片间泄下越来越明亮的晨光，一个瘦小的老妇人在高大的墨绿色垃圾桶前耐心地翻找着，期待收获有价值的珍宝。

随后，工作服上镶嵌着绶带般反光带的清洁工，蹬着桔色三轮车开始上班了。

快要五点钟时，全副防风武装的电动车骑行者们从各个胡同口冒出来，像古代战士般披挂整齐，巍然端坐，并且一律默不作声，似乎都在沉思即将开始的一天工作。

但是渐渐浓密起来的鸟鸣 ，破坏了这种威严感。

两名醉酒者开始嚅嗫着大声作别，令人不安地相互叮嘱着谁也没有听进耳里的话。

而沉默拉面馆前的食客们开始散去，明亮起来的天光里，终于看清了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一样的装扮。

月亮已经无迹可寻，就像从未抵达过这里。

城市，又逐渐变回熟稔的样子。

凌晨四点钟的北京，是一些人偶然瞥见的风景，也是另一些人无从挣脱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