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存在 第三章(01)

第二章(05)

五三一号废弃钢厂里。

"我觉得他已经动摇了。"漆皮斑驳不堪的两张军绿色榆木长桌边,那个精瘦的青年低着头畏畏缩缩地说出这样一句来。黑色T恤上还留有尘土拍打过的痕迹。右臂上,掺着灰尘的乌黑色血水和已经坏死发白了的肌肉组织散发出类似林场里树木被链锯拦腰截断后湿乎乎的味道。

灰白色的飞蛾和密密麻麻不知名的小虫子在积满油垢的灯罩上傻乎乎地撞个不停。油垢的焦黑和白炽灯的昏黄让人绝对想不到那个脏兮兮的灯罩曾经竟是气派的军绿色。

青年的身边毕恭毕敬地站着一个肥硕得夸张却西装革履穿戴整齐的男人。

那身西服显然不是门面店里两千块钱一套的便宜货。这点倒不是从材质上的柔润感,或是法式反褶袖上那颗价格不菲的粉红钻袖扣上看出来的。——至少不全是,毕竟没有哪家廉价的西装裁缝铺里会有那样大型号的西装可买。

男人冬瓜形状却又很是精小的脑袋下是一副卡通片里那样夸张的大肚子。鳄鱼皮皮带的束缚下,他的肚子看上去就像煮沸了的豆子汤上面那一层蓬松的灰白色豆渣一样急不可耐地要溢出来。好在他的四肢又粗又壮,否则脱下外套只剩下白衬衣的话他看起来一定就像是个忘了印上"¥"字样钱袋子。

男人的硕大的左手里握着一只木碗,另一只手里的勺子就玄停在青年淌着血的嘴角一侧,勺子上黄褐色凝胶状的食物看上去就像是桃树结在树干上的树脂。

"这话留着跟咱家老头子说去吧,看看他会不会夸你两句再赏你几个苹果当供品。"餐桌对面,梳着高马尾的姑娘头也不抬地织着毛衣,柠檬黄色的波斯纶毛线球在桌子上被拉扯得一动一动地。

听到这样的话,青年一瞬间犹如触电般猛地挺起身来。双腿压在笨重的实木椅子下面几乎不得动弹,右臂上的伤又让他没法保持平衡。他摇晃着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踉跄着扑倒在了桌子上。

"小七,你得帮帮我。"

"用膳。"被称为"小七"的姑娘还是头也不抬,桌子上的毛线球却停止了跳动。

"小七,你是知..."

"用膳!"

沉默。

青年身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弓着腰保持着喂食的姿势。勺子里树脂一样的琥珀色凝胶物颤动得越来越剧烈。

男人把勺子小心翼翼地再次递到青年仍在淌血的嘴边。青年的鼻翼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扇动了两下,泛黄的眼白里霎时充满了血丝。他紧紧地盯着嘴边在白炽灯下闪着银光的勺颈,眼睛的焦点却又时不时一闪而过地向那一坨凝胶物瞥去。他的鼻孔鼓鼓地放大着,呼吸跟着越来越急促,身体也开始不住抖动了起来。

飞虫噼里啪啦撞击灯罩的声音越发地响。

终于,青年猛得一口咬住了勺子。勺子从嘴里强硬地拔出来时与牙齿碰撞的"哒哒"声让空旷的废旧厂房里的氛围错觉般得轻松了些许。

又是这样的几口。

咽下食物后的青年脖子上的青筋全都爆了出来。右臂上,混着灰尘的乌黑色血浆渐渐凝结成了硬痂,然后又像深秋时候桦树的叶子那样大块大块地径直落下;绽裂开的皮肉渐渐恢复了原有的弹性,粉红色坏死了的肌肉组织也慢慢充血变回了深红色,就像浸饱了红墨水的棉花;随后,新鲜的殷红色血液从伤口中径直流淌了出来,随着创伤的快速愈合,血液也停止了外溢。之后便是青年苍白色纤细的右臂里发出的几声脆响,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竹子在火堆里发出的爆鸣声。

"啪"地一下,青年的右臂重重地架在了桌子上。

右手脏兮兮的手指上,灰白色的指甲已经恢复了鲜润的粉红,但是青年进食的欲望却丝毫没有减退。

"够了,差不多就行了!"木桌对面的姑娘嫌恶地审视着狼吞虎咽中的青年,手中的织物不知不觉中被攥得紧紧的。

"祭司,你可以下去了!"姑娘嫌恶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青年迷离的眼神上,丝毫没有偏向青年一旁那个三倍大体型的男人。

男人颔首轻施一躬后便转身离去。坑坑洼洼的桌子上,青年肆无忌惮地喘着粗气。他的脖子随着男人蹒跚的步伐极力地向身后扭去,贪婪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男人握在手里的木碗上,直到男人侧着身收起肚子挤进那道用红色油漆写着"轴承室"的灰色木门。

"毕方!"姑娘一声怒呵。那声音竟粗狂得像是踩到兽夹的公狮子。

青年狡黠的目光怔地恢复了神韵。骨瘦嶙峋的身体像初春时淤积的泥水一样从桌子上滑下,之后的几分钟里里青年一直弓着上身跪倒在地上。终于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又有气无力瘫倒了在椅子上。

气喘吁吁。

"你可算是把你自己给将死了。"姑娘把两根毛线针平行着叠在一起,然后把半成品的毛衣塞进脚边印有"丹尼斯商场"字样的蓝色购物袋里。

她的目光依然敏锐地盯着那个青年。

青年的状态还没有缓过来。他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同时又急不可耐地喘着粗气说道:"我也...也不想啊...那家伙...两句话都没听进去就开始抄家伙...我..."

"得了得了,你什么意思他还不清楚?咱家那老麻雀去找他多少回都没用,你去了就有用了?异想天开。"

"简...他太霸道了...那个态度...是我也不...会答应他。"

"你得了吧,当初死气白咧来投奔简老头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又...又没说他坏话...就...这是事...实。"青年的气息渐渐变得平稳。鼻子里的嘶嘶声也从短促变得绵长。

青年仰在椅背后的头不住地轻轻点着。

"困了?"

"唔..."

"那就去歇息一会儿吧。"姑娘收起恶狠狠的视线转看向油腻的桌面上失神。她的双手平行着架在胸前,循环着左右摇动,柠檬色柔软的毛线有条不紊地一圈一圈绕在她纤细的手臂上。桌子上,毛线球一刻不停地跳动着。

她的语气很温和。

木椅子上,青年斜向一边低垂着头,身体就瘫靠在椅背上。嘴角的伤已经愈合完全了,一层浑浊的白色死皮干巴巴地粘在嘴唇上。

睡梦里,他正喃喃地说着什么。

一周后。

那个一头花白自然卷的老头穿着他的皮靴子重步踱在废弃钢厂的车间里。一步一步,满地的机油泥巴和压扁的铁屑扎实地卡在他靴底的纹路里。

他的嘴唇向上绷着,脸颊两侧的咬合鼓鼓得胀着。

掉了漆的灰色木门前,他像只黑豹一样缓步停下。皱巴巴的眼皮细细地眯成一条缝,烟灰色的眼睛警觉地盯着锈迹斑驳的门把手。舌头在口腔里搅动着,满脸的胡茬子随之发出诡异的"嚓嚓"声。

他把双手插回厚呢风衣的兜里。

深呼吸。

我们的存在(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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