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帕德博恩区的一家小旅馆下榻,并准备第二天前往阿尔梅山谷的纳粹博物馆。我携带的行李不多。我卸下帆布背囊,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然后拉开落地窗帘坐在床头发了足足半小时的呆。
窗外是别样的异国风情街景,但我无心观赏。心情沉重的掐灭了第二个烟头后,我踌躇着打开那个黑色哑光手提箱,里面装了神圣而令人敬畏的东西。是的,我已经不止一次跟这面镜子交流了。看着古铜镜里自己泛黄扭曲的面孔,我问:
“我两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怎么说呢?”镜子里的我挠了挠脑袋与我目光相对。
“你觉得自己是哪一类型的人,跟我一样吗?”问他这话的时候,我自然而然想到了自己。
“我说不准,但了解你这么久来,我们的性情可能截然不同。”
“和我想到一块去了……那么,你所生活的世界是什么摸样?”
“现实与虚幻只是相对而言,就像……对于我来说,你们的世界才是虚幻的,反之亦然。”
“令人匪夷所思!”我不太认同,“你的依据在哪?”
“呃,这几个嘛……镜中人犹豫了一下,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他在逐渐吞噬和蛊惑我的心智。这是个潜移默化的过程,我偶尔能察觉,但我禁不住与他交谈的诱惑,我每次鬼使神差的将它拿出来与我面对面,然后突然醒悟不能再继续下去。我将古铜镜放回原位,神经质的反复确认稳妥后,才安然睡去。
第二天,我收拾妥当,乘车前往阿尔梅山谷的纳粹博物馆韦沃尔斯贝格城堡。半小时车程后,我就见到了这座外观类似于文艺复兴风格的古城堡。我下了车,随着稀稀朗朗的游客往山顶走去。古堡铅灰色的大理石外墙显得神秘深邃,使人想到古老的德意志民族崇拜神秘主义想要揭启地下的神秘力量的渊源,但其作为纳粹党卫军集会地臭名昭著的身份与周围的风景如画并不那么搭调。
现如今,这个承载着罪恶血腥历史的地方鲜有人来参观。不可否认,我来此的目的,除了纯粹的好奇心外,确实被这个记载着希特勒统治下第三帝国历史的城堡所散发出的恐怖而神秘的气息所吸引。
博物馆内饰完全采用纳粹党卫军特色的装饰,各个展区展放着一千余件纳粹和党卫军的私人以及宣传用具,记录了党卫军从精选卫队到百万雄师的发展史,诡异的阳光可以从窗户投射进来,墙角分布着十二座神龛,中间是一个祭坛,圆桌围绕在祭坛周围,供纳粹党卫军头子希姆莱和他神秘的“十二骑士”在举行仪式时用餐。地板上的黑太阳日晷图装饰元素来自于古代的北欧符号,直到今天它在德国的极右分子中仍然很受欢迎。
我停下脚步,从黑色手提箱里拿出那面古铜圆镜,镜面在一块黑布料的包裹下露出一角,并反射了从大厅上悬窗透进来的一道强光,我顿时头痛欲裂,耳膜刺痛,像是听到指甲刮擦黑板时发出的刺耳的尖啸声,整个身体快要分散成四分五裂……我颤抖着双手将铜镜放进祭坛中间一座玻璃陈列座里。我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从走进这座阴森的博物馆那一刻起,我的身体像是受到一种莫名力量的驱使……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脑海有个声音挣扎着在问。
“是的,现在除了将这面镜子放回博物馆外别无他法,不然这个国家早晚要毁在你父亲手里,我想这是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结局。”张先生的话仍回响在耳边,似乎占据了上风。
不,不会的……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我不愿重蹈父亲的覆辙,我艰难地在想,试图驱除深藏内心的心魔……
这还得从我偶然发现父亲埋藏心底已久的秘密说起……我出生在一个官宦世家,祖祖辈辈都是这个南太平洋岛国的世袭领导者。如今父亲要给这个国家带来一场重大变革,我不知道他改革的详细计划,毕竟没经过他的允许我不能过问任何政事,但父亲这段时间的表现实在反常。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能整天把我扛在肩膀的慈父,作为国家的领导者,他开始变得专制独裁,不体恤民情。除了例行接受政府各部门的工作汇报外,几乎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拒绝所有外国政要的来访。
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我无从得知他闭门谢客,每天呆在办公室里做些什么,他从不让我逾越雷池半步。这无疑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但我总是能想到办法的……每逢周末他会去市政厅打高尔夫,办公室的门禁卡放在秘书处,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这是一间面朝大海的椭圆形办公室,能清晰听到外面传来的哗啦啦的潮汐声,朝海的一面开着一扇几乎占了整面墙壁的落地窗,幔布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即使白天也透不进来一丝光亮。我拧亮台灯,室内陈设简陋,两个书柜整齐的摆满了文件资料和书籍,诺大洁净的桃木办公桌正对进门的方向,旁边还摆着一座玻璃茶几和两张沙发。
我将窗帘拉开三十公分,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很难想像他整天窝在这里思考些什么。办公桌的抽屉都已上锁,桌上摆放着日历、笔筒、一叠空白的16K文件纸和我小时候送他的一个多啦A梦闹钟。书桌右上角还放着一面看上去极不协调的古铜圆镜。我好奇的将镜子拿在手里,斑驳浑浊的镜面映出我扭曲的面孔……
“我甚至能看出深入你骨髓的想法。”那时,房间里回荡着一个空灵而诡异的声音。我环顾四周……原来镜子里的我张翕着嘴巴说话了。
这居然是一面不同凡响的镜子。我惊愕万分。
“你能看到什么?我们不是同一个人吗?”看着镜子里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我问。
“同一个人?你是指相貌还是别的方面,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吧!不过,就拿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来说,他内心也隐藏着阴暗的一面,这就是人性的复杂与矛盾。所以说,镜子才是最能揭露人内心本质的东西。”镜子里的我如是说。
不知为何,这件东西让我本能的感到恐惧。
“我能实现你的那些想法。”镜中人继续说,他似乎在蛊惑我的心智,我决定不再深究下去。古铜镜从我手中脱落,掉在桌上哐啷啷响了好一会……我像撞见鬼一样离开了父亲的办公室。
关于那面镜子,我一直没有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东西意味着什么,我感觉它是个不祥的物件,说不定跟父亲的变化能扯上关系。说到父亲,最近他的反常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变本加厉,我越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从几个常来我家的保守派人士口中我大概能获悉他不为人知的改革计划正付诸实施。无论如何,那绝不是什么好事。
这阵子,父亲每天都要独自在办公室呆到很晚才回卧室休息,好几次我将耳朵贴近门口,我能清楚的听到里面有人喃喃交谈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我跟母亲谈起了父亲可能出现了精神方面的症状,母亲只是忧心重重的叹着气。我知道,几十年来没有比作为妻子的她更了解父亲了。
我寻思着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果然50周年国庆庆典上,总理官邸的恐袭事件,更加让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问题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几十年来,国家安定平和,从没发生过类似的事。好在这次我被父亲破天荒的委以进入安全局就职的重任,负责审讯袭击总理官邸的极端分子。
是的,他不愿相信任何人。
我在审讯室单独见到了这名犯人。
“你如实交代吧!既然踏进了这里,我不想多费口舌了。”虽然第一次参加工作,但事关国家大局,我必须让自己看上去显得经验丰富些。
对方没有说话,这在我的意料中。我将笔录本放在桌上,直视他的眼睛。坐在我对面的这名凶犯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凶神恶煞,相反,却是个戴着眼镜的翩翩儒雅的中年男子,尽管穿着灰色的囚服,脸上还有几道刮痕。我在猜测他的性格和职业,不是教师就是医生,在政府机关有任职履历也说不一定……慈祥的爸爸、体贴的丈夫、事业有成。我想着他身上的标签,暗笑又觉得不解和惋惜。
“你本姓张,之前在城市发展改革委供职,妻子也是公务员,家里有两个孩子。”我翻看他的资料,“很明显,像你这种人没有前科,但为什么做出这种事。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和造成的后果?你的目的是什么?还有哪些人,我想……远不止你,肯定有幕后主谋或者组织之类。”
我说完等待他的反应。很久他才开口。
“如果你能听我说一句的话……”他欲言又止。
“你想表达什么?”
“你没发现你父亲的反常吗?”他厉声反问,一语道出了我的心思。
“你怎么知道?”
“我怀疑你父亲是右翼新纳粹分子,他曾秘密去韦沃尔斯贝格朝觐……并且得到过一样神秘物件。”
“你说的是那面古铜圆镜!”我大惊失色,“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看来你已经了解过你父亲的情况……”
“不!我知道的不多,我从不过问我父亲的事。”
“我看你还是个不错的接班人,想必你不愿这个国家就此毁在你父亲手里。”
我关掉监视器,心里陡然警觉起来。
“那面镜子是纳粹博物馆的藏品,它能释放一股神秘的邪恶力量,一旦有人得到它,就会露出人性罪恶黑暗的一面,希特勒在纳粹掌权期间曾拥有过这面镜子,最终成为二战魔头给世界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并落得个遗臭万年的悲惨下场。现在这面镜子落在你父亲手里,为此他迷失心性,沉浸于不切实际的想法和野心……我还从相关部门得知你父亲正组织专家秘密进行核试验,后果不堪设想……”
我惊恐的看着他。
“我必须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我该怎么做?”
他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前倾着身子说:
“事到如今,除了将那面镜子放回博物馆才能拯救这个国家外别无他法,不然我们的国家迟早要毁在你父亲手里,我想这是包括你在内的任何都不想看到的结局。”
……我拿着铜镜的手悬在半空。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那个尖锐的声音似乎钻入我的脑髓,挥之不去。
是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将镜子放回手提箱,离开了这座被森林、湖泊围绕的风景如画的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