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生命中的达人们(31)

31.王维郑虔之七:书剑老风尘(2)

在古代文化史上,才华卓异的文人,在宣泄才华的所有的出口都被堵死的时候,被压抑的才华就像被堵赛的河水,一旦突破临界点,就会以一种极强的破坏力爆发出来,惊心动魄,惊世骇俗,最终可能泛滥成灾。远的且先不说,看看李白,一言不合,醉卧长安;再看看高适,年逾四十,甩了乌纱,扬长而去。王昌龄跟孟浩然喝酒,把孟浩然活活淹死,自己拍拍屁股拔腿就跑。

郑虔“泛滥”的方式文雅文明得多:动笔头,记“黑账”。

就在他在仕途上蜗牛一样缓缓爬行的时候,他一肚皮的才华无处展示,“一言不合”,要修国史:公务之余集缀当朝异闻,初成草稿八十余卷,不幸遭人诬告"私撰国史",仓惶焚稿,因罪外贬十年。

作为饱读诗书的学人,他不能不知道“私撰国史”有多厉害,可为什么还要搞?除了“技痒”,有锦心绣口,不发不快之外,还有就是觉得“好玩”:官场上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记录下来,一是“立此凭证,以备查考”,而是茶余饭后与一二同道消遣取乐。他很可能根本没有当做国史来撰写,很有可能记录了某某人诸如“强占父妾”“共用一妇”之类传到了此君的耳中,人家才会将他控告。

十年返京,遇到了此时已经有了“花花肠子”的玄宗皇帝。玄宗皇帝李隆基本是个励精图治的君主,一旦国家太平,便自以为功业大成,便开始纵情享乐了。显示搞走了儿媳杨贵妃,接下来开始搞郑虔。

玄宗先是给郑虔封了个虚无缥缈的“三绝”的称号,应该说,这就像武林中御封的“天下第一”,也是大侠们朝思暮想望穿秋水的荣誉,特别能唬人的。但郑虔没有能够充分利用这一封号所蕴含的巨大价值,进行大规模的开发,所以依然贫困潦倒。

“忆昔咸阳都市会,山水之图张卖时”。社甫两句诗证明了中国最迟在唐代已开卖画风气,画圣吴道子一扇屏风值2万钱。

《新唐书∙食货五》中记载贞观年间各官员的薪水为:一品月俸八千,食料一千八百,杂用一千二百。二品月俸六千五百,食料一千五百,杂用一千。三品月俸五千一百,杂用九百。

一个刺史的月俸为6000钱,吴道子一扇屏风2万钱,是一个三品刺史的月俸三倍。

郑虔可能有心理障碍:毕竟是朝廷官员,当街卖画有辱斯文,他要牢牢地守卫自己最后的道德底线:斯文至上!

当然,玄宗皇帝跟郑虔一样不满足于一个“三绝”封号,皇帝为了显示自己的文治武功、文采风流以及对文士的重视,又封了郑虔一个官职:广文馆博士。

广文馆博士是个嘛玩意?我们不知道,郑虔也不知道。郑虔接到任命,弄不清这个单位属哪里管,广文馆的办公地点在哪里,就跑去问宰相苏颋,宰相告诉他:广文馆就是学校,学校就要培养学生。你就是他们的老师!

在想见他仍然没有兴致,就继续忽悠:皇上看重才学,专门设立广文馆给贤者居住,他是有意要让后世人都知道郑君是第一个广文博士呀!而且教育学生,培桃育李,功德无量啊!

天下所有的老师都是被这样忽悠过去的。更可悲的是,如今的老师连忽悠你都懒得去做了。

虽说才名动天下,郑老师的生活还是比我们想象的要糟糕:“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甲第纷纷厌梁肉,广文先生饭不足。”广文馆作为一所所“公办学校”,但条件极其有限,《国史补》卷中载,“自天宝五年置广文馆,至今堂宇未起,材木堆积,主者或盗用之”,《新唐书》中又称,“久之,雨坏庑舍,有司不复修完,寓治国子馆,自是遂废”。

于是,郑老师成了一个“带薪流民”。

“民”失去土地叫“氓”,郑虔失去工作场所,也应该叫“氓”。于是,大才子郑虔摇身一变,成了“带薪流氓”!

“带薪流氓”的日子充满艰难和屈辱,在艰难和屈辱的日子里,郑虔的才华,郑虔的理想,郑虔的一切的一切,几乎被渐渐消磨殆尽。一个国学大师,一个艺术才子,在绝望中挣扎,在挣扎中绝望,几乎筋疲力尽!

面对着镜中如雪压霜裹的双鬓,他想起过山林吗?他想起过江湖吗?他想起过心中被风尘厚厚遮盖的那把宝剑吗?

他渴望一个人出现,拉他一把。最终,他等来了这个人吗?这个人真的能从绝望中把他拖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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