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

阳城,昨夜被秋雨侵略过后街道显得格外清爽。夜市摊边的污秽也不像平时那般堆积如山。走在大街上,犹如游戈在草原蔚蓝的天空下,好似奔跑在丛林的深谷里,周围一片宁静。人们不会去想天桥上的寡妇,也不会去怀恋昨晚分手的情人。好似一切从未开始,也从未结束过。

每日清晨,从梧桐寨走到大十字都得途径师大天桥。这是一座由钢结构建造而成的现代建筑,弧形的建筑显示出现代风格,根本看不出一点古韵气息。远远望去,犹如一座彩虹,悬挂着各种宣传图案,像仙女织就的嫁妆,时刻提醒迎亲的新郎她在痴痴地等候。

桥的两边屹立着很高、很大地梧桐树。这是阳城一大景色。从师大到大十字,从仙女宫到火车站,随处可见梧桐巍峨的身躯。好似这儿的守护神,无时无刻不撑起手掌,将爱送给呵护她的人。来过阳城的人,如果你有幸和本地人闲聊,或者坐在梧桐树下边下棋边品茶得话。她会告知你很多关于梧桐树的故事。

也许你不爱听人唠叨,也许你不愿相信目光所及的事物,但偶尔了解一些看似无用的东西对自己终归是好的。

故事发生在一年夏天,具体时间人们也记不清了,或许压根没人认真考证过。只知道那是一个让人不愿提及的日子,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温度,或许是因为他。

当时的阳城还不像现在这样高楼林立,灯火通明。当时有钱的人家都住在石板房里,阁楼里。无论天晴下雨,只要不出门,总能享受到冬暖夏凉的气候。这也是他们应得的眷顾,谁让他们拥有与生俱来的贵气呢?不可否认,他们的一生,在物质领域注定是幸福的,注定是超乎凡人的。

而那些贫穷得连饭也吃不起,只能依靠政府周济或者靠苦力生活的人群。又怎能和石板房中的人相比呢。他们大多蜗居在城市边缘地带,一间污黑的屋子里也许居住着十个,二十个,或者更多的人。在他们眼中,享受,品味,都是贵胄该考虑的。对于他们来说,唯一感兴趣的是明天该怎样不被饿肚子。

人多了冬天没什么,不用为取暖而发愁,买一炉煤炭那得话不少钱,相当于一个钟的工资。至少在没冷死之前没人愿意这么干。

但到了夏天可就没这么走运了,尤其是百年一遇的大悍恰好降临在阳城。你别说十几个人居住着的黑屋子,就算是那些大老爷们生活的阁楼上也闷热难受。河里的水像经过火烧一样,烟雾弥漫在小河的周围。

随着温度的持续上升,阔佬爷家里面的桂花树死了,城北李老翁的桃树也死了,就连大学退休教授张教授那几盆金边兰也没能逃脱恶运。她可是老教授的最爱呀,花了他几千大洋。每天清晨,傍晚。教授都会守护在她的身旁,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但天有不测风云,花有旦夕祸福。灾难发生的第二天兰花便离开了人世。永远离开他的视野,他哭了,接连几天也不愿出门。

当面对灾难的时候。人们已然忘记了交流,再也没有亲切的新鲜感。尤其当幻想泯灭,十天半月没有雨水,温度从35℃涨到45℃的时候。接踵而来的便是人与人之间的撒谎与哄骗。又有谁能记得住这几天谁生了,谁死了。

街道上,房屋里,到处穿梭着焦虑的行人。他们有的因为闷热而烦躁,有的因为父亲没办法给她弄水洗澡而烦躁,而有的直接跑到深山老林里,希望借着树枝躲避炎热的天气。这谁还能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呢?面对突入其来的变故,谁又有能力改变什么呢?即使知道它将要发生,也无济于事。

一个月以后,人们已然对生活失去希望,对爱人不再那么坦白。对父母的斥责好像是忍受地狱的惩罚般,焦躁着想要还击。人们不再互相串门,街上没有叫卖的身影。就算是平日里喜欢闲逛的赵小六也许久没见。

放在平日里,谁会在意一个泼皮无赖的死活,他每天不是在在街头巷尾调戏大姑娘,就是在阳城饭店门口蹲着。每天都会得到一根红萝卜的施舍,或者是一碗没有菜的米饭。他当然是有碗的,这是饭店特意为他准备的可以用木棍敲打的碗。他总是小心翼翼的敲打着,深怕一用力碗被敲坏了。

他得留着等外乡人进城的时候好好捞上一笔呢。然后请五子,狗儿,候三到油榨街吃上一碗香喷喷的混沌。当然他们是不上桌的,他们感觉和那些野蛮人坐在一起有失身份。对于这事他很多年前干过,他们至今依然记得住他的大恩。

哎,小六子,你上哪儿呢?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啊?别烦我,正忙着呢。说着,赵小六看也没看王老歪径直走了过去。搁在平时,他俩不得好好调侃一番。隔壁李四婶的小姨子昨晚上去老杨家了,张姥爷又买得一个宝贝,金灿灿地会发光。每当提及左邻右舍的新鲜事,他们总能聊得不亦乐乎。

这赵小六今天是怎么了,遇见我也敢不打招呼了。他可是唯一一个尊敬我的人。我可不能丢了这份尊严,让他就这么轻易的逃脱,那样我不是丢失了面子。不行,我得找他理论理论。为什么不道声好就走。想到这儿,他随着赵小六的方向赶了过去。

刚到河边,王老歪感觉赵小六越发神秘。他看见赵小六正和一个先生模样的人在那里嘀咕。往日除了我可没人愿意和他说话的。他想着。

莫约说了几分钟,那先生用手指了指河坎,又指了指旁边的那片树苗。王老歪想着,我在这生活了这么些年,怎么没发现这片树苗呢?难道...他想得没错,这正是赵小六这一个月的成果。没多久,先生模样的人就走了,随着河道往上游走去,只留赵小六在那里取水。

王老歪靠在一颗歪脖子树下,他越想越发感觉奇怪。这小六子平时就是一个不行好歹的主,这左一桶右一桶,左一桶右一桶的。将水一桶一桶提上来,又一桶一桶倒在河坝上。王老歪啊就是王老歪,总能正打歪着,难不成下面有宝贝?他眉头轻轻邹了一下,也没顾小六子,乐呵呵的往家里跑去。

赵小六也没有察觉到王老歪会跟踪他,其实说白了,压根没人会想着跟踪一个穷得只剩下满身虱子的人。

他将水提上来以后,顺着河道两边浇灌,然后用锄头在地上刨一个个小坑,将树苗种在里面,因为天气太炎热了,土壤越来越坚实,有时候一天只能种一百颗树苗。但还得每天提水灌溉。就这样,他已经种了一个月,周围才有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树苗,有的活了,有的死了。

2

王老歪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叼了一根烟,但忘记了点火。柴火旁坐着赵姨娘,她是王老歪三年前才讨的寡妇。也不是一个善良的主,因为克夫,已经克死了两任丈夫。若不是王老歪这个老光棍的眷顾,估计这时候她还一个人躲在娘家哭泣呢。

我说老歪啊,咱们不能就这么让赵小六捡了便宜,要不你再去看看。沉默良久的赵姨娘终于发话了。我也在家里准备准备,咋也去跟着赵小六发财。我看也是,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赵姨娘,他从未发现这婆姨还有这等本事。你把打猪食的哪两支桶洗干净,我去去就来。王老歪吩咐完赵姨娘就往河边跑去。

他乘着天黑慢慢摸到了歪脖子树下,王老歪可没近视眼。他清清楚楚的看见赵小六在吃大餐,还有五花肉。他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咽,手指不停得搅动着。

王老歪还发现,那位先生模样的人也在赵小六旁边,边抽烟边和赵小六说话,等小六子吃完还给他点了一直烟,有说有笑的。王老歪这个气啊,这赵小六凭什么吃烟,凭什么吃饭还有肉,这该是我这种身份的人才有的,他凭什么。想着一巴掌拍在脸上,“死蚊子,老子的血你也敢吸”。哎哟,疼死我了,真他妈晦气。

赵姨娘洗完桶以后就在柴门外等着,脖子伸得老长了。这死老鬼,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是不是把老娘给忘记了。要是敢背着老娘去发财,看老娘不好好收拾他。说着狠狠的往地上跺了一脚。

月色渐渐地升起来,白日里的嘈杂也回归了平静。只有地面上的温度,和赵姨娘的心跳声不停地游走着。家里的小黄狗也不愿嚎叫,躲在柴门下安稳地一动不动。

老歪啊,是你吗?赵姨娘看见一个黑影往她这边走来。大晚上地扰扰什么?还不赶快回去。还没等赵姨娘发问,王老歪已经跨过她往屋子里走去了。

王老歪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也不顾赵姨娘的询问,任凭她在哪里生闷气。

我说王老歪啊,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回来话也不说,走来走去的,你的鞋不花钱买啊?真是的,急死我了,说着把头往墙上望去。这是赵姨娘第八次询问,声音显然比先前高了许多。

听见这个恶声,王老歪再也忍不住了,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他当然不能打她,打了的话又得一个人过下去,没人暖被子了。他再也不想一个人睡觉的日子。所以他暗暗下过决定,凡是赵姨娘不懂事故的时候,他就恶狠狠的看她一眼。

好吧,我告诉你,看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说,我们怎么和赵小六说我们去打水,难道直接说去捞金子吗?如果明说他会笑话我们,毕竟我们对于他是有身份的人。不说吧,我也找不到好的理由。

哦,就这事呀,好办。我以为是啥事呢!说着,她站了起来。你也不动动脑筋,他赵小六是啥人?土包子一个,没吃的,没穿的,没住的。咱们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家,我们帮他取水,他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怀疑我们的恩惠。去,将你丢在枕头里的那几件破衣裳找来,我们给他送去,随便带上点吃的,我倒要看看他赵小六怎么感激我。

六儿啊,小六子。谁呀?赵小六丢下水桶往树林里询问着。

我啊,老歪。说着,王老歪拿着衣服,提着点心往赵小六跟前走来,后面赵姨娘拿着桶慢悠悠地跟着。

我说小六子啊,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在这里捣腾什么呀?没等王老歪说话,赵姨娘边走边问。

赵小六看见是赵姨娘,心里美滋滋的。即使他不喜欢她的一口龅牙,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样子。但在心里面还是挺佩服王老歪的,这么个年纪还能找到婆姨。

没有,我这不是一个人无拘无束的,过惯了闲散的日子,晚上来种树打发时间嘛。他说着又瞟了赵姨娘一眼,感觉晚上的赵姨娘越发俊了,越发赖看。不知不觉间一个人有点飘飘然,都没注意已经走到身旁的王老歪。

哦哦,是这样啊,快,我让你老歪哥给你带了点吃的和几件衣服。咱自家人,别客气。说着用手肘子拐了一下王老歪。

对,对,对,你看我,开心得都忘记了。这是你嫂子做的点心,你快尝尝味道咋样。王老歪挑了一块最大的送到赵小六嘴边。吃吧,别客气。

谢谢哥,谢谢嫂。赵小六心里那个美啊。连忙用手接住点心。他做梦也没想到,人世间真的还有真情在,突然想起平日里对王老歪的种种鄙视,他还和狗儿,侯三他们一起调戏赵姨娘,就在她家后院的巷子里。即使被赵姨娘骂得狗血淋头,回到家里也不忘讨论一番。

六儿,我听你哥说你最近在种树。也顾不得到家里转转。即使她知道赵六儿没有去过她家,但她假装他是去过的。这种树就种树吧,怎么老往河里取水,该不会是河里有什么东西吧?六儿,你老实和嫂子说,我不告诉别人。

你看你嫂子,还说自家人呢?这有啥事我能不先知会您一声吗?这他用了一个您字。对于赵小六来说,这可是最最大的尊敬了,也只有赵姨娘才配得上这种称呼。

我真的只是在种树,赵小六又补了一句。身体慢慢往后移动了一下,原本黑黝黝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比较红润。他没注意王老歪和赵姨娘相对的目光,也没有在意脚下又被蚊子叮了一口。他只是想他们怎么说水底下有宝贝呢?难不成下面真的有什么?

赵小六灵机一动,哎,何不想个办法让他们留下来。然后再慢慢问他们什么情况。想到这,他狠狠的拍打大腿一下。

他望了王老歪夫妻俩一眼,眼睛不停得转动。他想该用什么理由呢?他正要说话间,突然听到赵姨娘先说话了。

小六儿,你看这样可以不,我和你哥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这天气也怪热。要不我们留下来帮你,这一个人干活总该比不过一家人,人多力量大嘛。你看可以不。

啊,赵小六看了王老歪一眼,王老歪正惊讶的看着他婆姨。这,这,这不太好吧,赵小六望着王老歪的神情,他估摸着王老歪也没反应过来,心里由衷的感到高兴。他想再试试看王老歪的反应,所以推辞了一番。当然最终的结果是赵小六和王老歪取水,赵姨娘种树。他们还在边上升起了火堆。里面放上赵小六的早餐“土豆”。

就这样,一夜相安无事,他们该取水的取水,该种树的种树。直到大半夜,三更天的时候,几个人围在柴火旁把土豆吃完才各自散去。王老歪领着赵姨娘回去了,赵小六则以地为席,天为盖,就着柴火安然睡下。这一夜他是开心的,能这么零距离的观看一下赵姨娘。

3

清晨,阳光一如既往的光临阳城。随便夹带着一丝丝凉意。赵小六太累了,接连一个月跟着王家夫妇熬夜到半夜。他不愿起床,就想这么安然的躺着,永远也不要醒来。因为这样能减轻他的知觉,让他不用再忍受温度的眷顾和身体的匮乏。

清醒了一会儿,他勉强的支撑着身子起来,吃了昨晚上剩下的米饭,就往河边走去了。他实在忍受不了争吵的吆喝,除非是憋不得已,否则出了周先生送来稻米的时候和他说上几句。平时他都不愿说话的。总感觉他们是无聊的人,贪婪的人。

你咋现在才来啊,太阳都晒到屁股了。王老歪说着给他点了一支烟。你看,他指着河边上的梧桐树,当时空地上的树苗也渐渐成型,周围还种上一些不知名的柳树。说着还有一点得意的神情。

是啊,挺好的,这得多亏哥哥嫂子的帮助。改明儿我上家里面拜访一番。他还真以为王老歪把他当做自己人。这一个月来哥啊嫂的叫得那叫亲热。

没事,有的是时间。等我们把树种大了,把河道掏空了,完成了我们的心事以后,哥哥八台大轿抬你去。说完,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眼睛直溜溜的看着捣腾起来的泥土。

哎,他们是谁呀?赵小六指着河里的那一群男女。

哦,你说他们啊,他们都是我的远房亲戚,他们哪里也闹旱灾。过来投靠我的,这不,人多力量大嘛,我把他们叫来一起帮忙。

投靠,,你,哥啊,这足足有二十几号人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善心了,以前偷你一只鸡你还记恨我一整年呢。

哈哈,六儿啊,这世道不一样了嘛。等哥几个分了钱还愁几只鸡吗。说着笑呵呵的往河了走去。

王老歪显然已经不顾赵小六的存在,站在河坎上指挥这个,吆喝那个。你,就说你。把淤泥都给我弄远一点,放在那边的梧桐树下,别再倒回河到里。他真的像一位领导者,俨然不顾赵小六的存在。

接着第二天,第三天,人一天比一天增多,有的时候高达几千几万人。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说河道里有金子。消息一经传出,方圆十里八村的人都来捞金。有用背箩的,有用斗篱的。还有的更奇葩,直接脱光衣服,一个尽的往河里钻。

有一天,也不知是谁提议的,应该在上游宽阔的地方筑一个大坝。这样下面筛泥的时候也不至于这么麻烦。也不知谁答应的大家都去筑坝去了。唯有赵小六一个人留在河边上,望着河水慢慢的流淌,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什么会事。他只知道,那个周先生给他饭吃,让他将这些梧桐树种在土里,为了不让梧桐树死去,每天得提水灌溉。这还是周先生给他说的呢,怎么就弄出来有黄金了?他越想越糊涂。

紧接着,大坝筑好了,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大多兴高采烈的拖家带口的。有的人还在河边上筑起了房子,虽然是泥巴做的,但总给人温馨的感觉。

一天,两天...时间一天天过去。河道慢慢变宽了,变深了。从上游到下游,每一片土地都有人的身影。梧桐树也被那些先来的人移植到河的两岸,大路的周围。因为那一片梧桐树已经影响到他们的正常生活,长得比人头还高。

从始至终,没有人会问谁说的有金子,也没有谁知道赵小六的存在。更没有人在意那些梧桐树的成长。

就这样,一年,两年。慢慢地,人们好似已经将河里有黄金遗忘,有的在这里安了家,开荒种地,有的则厌恶这骗人的谎言,渐渐地离开这座小镇。只有那些在河边定居的长者,偶尔还会提及当时的盛况。兴许,兴许他们是等待着奇迹的到来。

这便是梧桐树的由来,有的人说是赵小六造就了它,也有的人说是王老歪造就了它,还有的人说啊,它的生命得感谢那些淘金者,是他们给它带来了生命。

罢了,罢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人世间本来就没有真与假之分,也没有对与错之别。有了,仅仅是一颗平常的心罢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梧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