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旧事（三十）

广元曾家红白事锣鼓

严格意义上《川北旧事》不算是小说，只是以石头的视角和片段式情节来反映川北的民俗风情以及80、90后的儿时记忆。

山里人实在，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说好第二天一早就去，所以这天石头一家三口三匆匆洗漱完毕，没吃早饭就往张家赶去。

踏上院坝就看见十来个头缠白布孝帕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的不知道忙碌些什么。各式颜色鲜艳的花圈在墙边摆了长长的一排，藏青色、黑色、深蓝色的丈布间杂在花圈间。画圈丈布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挽联，或表生育之恩，或表悲伤之情，或祝愿在另一个世界幸福快乐，无疑这些都是张婆婆的子女—孝子贤孙们的功绩，好风光，好面子。

石头跟在大人后面，几步踏进堂屋里，张婆婆穿着各式绸的丝的衣裳摊放堂屋正中的门板上，头里脚外。正对脚头放着一张小八仙桌，桌上一方升子里装满了粮食，两只摆蜡烛分左右插着，除了蜡烛就是数不清的长长短短的香签子；升子左边放着青香，右边放着印好了的纸钱；桌下放着一只黑乎乎的大铁锅，里面剩着不少纸钱灰烬。

“石头，来，给你张婆婆烧几张纸！”石头老汉儿说道。

这时候石头妈早已去厨房里帮忙去了，石头怔怔的想着石头懂不起这些成人世界里弯弯绕，只晓得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明知道追不上还要叉腰大骂偷橘子小贼的老婆婆；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靠着墙、眯着眼睛讲那些神神叨叨故事的老婆婆；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佝偻着腰却无时无刻不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老婆婆……

“晓不晓得咋个作揖？”石头老汉儿看石头没有反应又问了一声。

石头听得问这才回过神来，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又摇摇头，石头老汉儿讪讪笑一下，“来，我教你。”伸手在桌上抽了三支香，在蜡烛火头上点燃，轻轻挥几下将香头上的明火灭掉，双手捧香至齐额处，弯腰拜了三拜才插进升子里。石头跟着有样学样，烧香、烧纸、作揖，倒像个小大人似的。

中午几桌简单席面招待了帮忙的众人和孩子们，大人们就自顾自的忙去了。下午两点钟的样子，打锣鼓的匠人到了，敲敲打打，好不热闹。川北锣鼓传说源起于秦惠文王伐蜀时期军中鼓乐由大锣、鼓、钹、马锣组成，马锣起头定调子声音清脆悦耳，大锣声洪亮悠长，鼓声绵密，钹声浑厚。据说有三多个曲牌，一百六十多折，不过石头也不晓得这些匠人们到底整的哪一支曲牌哪一折。

到得三点来钟，吹唢呐的匠人也到了，一时间锣鼓唢呐声此起彼伏，一众帮忙的婆娘小伙子无不夸赞张老三有孝心，这几年挣到不少钱了。

石头、二娃子和张志这军一帮小娃娃穿梭在院坝、厨房各处玩耍，这时候正在房后院坝里玩着抓石子儿。房后二十来号人人扛着花圈、举着丈布、敲着锣鼓，浩浩荡荡的就往这边走来，吓得几个娃娃也不敢耍了，一个个靠墙站着静静观看。哪知这一众人就在房后的公路上停住了锣鼓，站住了脚，抽烟的抽烟、摆龙门阵的摆龙门阵，像是要在公路上生根似的。

石头抻头张望一阵，心里想着刚刚竟然输给了二娃子，无论如何这一局都得扳回来不可。一阵哄闹，又要开战，哪知石子儿刚从包包里掏出来，房后那一路人“叮叮当当”的敲起了锣鼓。

没几分钟，就见张老大带着一众孝子贤孙，几步快跑呼啦啦的跪在房后的小路旁，身后响起了锣鼓唢呐，帮忙的小伙子挤在路旁，可怜刚生出来不久的麦子苗被踏得横七竖八。房后那一路人看这阵势，才高抬屁股敲敲打打缓步下来，帮忙的匠人晓得该是自己使劲的时候了，无一不卖力敲打，锣鼓唢呐声顿时大作。

“大舅舅。”张老大一声喊，“咚咚”三个响头就磕在了地上。

领头那老汉，抻手待要扶起张老大来，终究老迈不及他气力大，一个要跪，一个要扶，僵持在当下。那老汉肃声道，“都几十岁了，快起来。”再去拉，张老大一个劲磕头，那老汉见不是办法，只得温言道：“寿数在天，你妈活了八十几也够了，快起来！”

一众孝子贤孙这才起来，引着娘舅亲戚来到堂屋烧纸烧香，花圈、丈布、粮食、礼品早有帮忙的小伙子接了去。一众人拜祭过后就被知客请到了席上，再邀些户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作陪，先喝点醪糟鸡蛋，吃点凉菜。

原来，房后那一路是张婆婆的娘家人，山里丧事自古便以娘舅亲戚为大，停在路上是给丧主时间准备接待，免得自己急冲冲的到了屋里没人接路那就闹了大笑话了。

冬天山里黑的早，六点来钟就开席了，席开七桌，娘家人自然坐了头一轮席位。接下就是锣鼓唢呐匠人，远来吃酒的相熟亲戚朋友，因为路远关系又不太熟稔，乘着晚上来吃过酒就回家，不耽误一天功夫。

石头们这些相熟的半算邻居半算亲戚的人只得坐到最末一轮，石头正跟自家妈坐在桌上吃饭，刚把凉菜上完，就听见知客吆喝，“亲朋好友、家门户族、娘舅亲戚，我有一言，说在席前，自古以来，丧有丧主，人有人主，更有家门户族，今日丧主治丧，得有各位捧场，孝与不孝饭后议在席前……”

石头听得懵懵懂懂，石头爷爷死的时候石头又还不记事，他小小年岁哪里知道这些，转头低声问，“妈，这是要搞啥子哦？”

“就你问的多！议孝晓得不？”石头妈回。

“我没见过，等哈我要看看。”

“看啥子看，咋哪儿都有你？吃完饭回去睡觉。”

石头一时不好辩白，只得默默刨着碗里的白米饭，心下却在想，我咋个才能想个借口，让妈自己回去，我看完了再回去睡觉。正自思量，就听见知客先生在安排帮忙各人今晚和明日事宜，石头老汉儿被安排晚上和明日席上找烟。“妈，等会你先回去，我等老汉儿找完烟再跟他回来。”

“不行，早些回去睡觉。不然等会哪个接你？”

“不用你接，我跟老汉儿回去。”一撇头，正见老汉儿早就吃完饭，站在院坝边上烤火，石头这一桌挨得近，一想今天这事必须求助自家老汉儿，不然就只有乖乖回家睡觉，扯起嗓子喊“老汉儿，老汉儿，你过来一下！”

石头老汉儿听得喊，抬头张望，这才看见儿子，“啥子事？”

“老汉儿，等会我跟你回去。”

“天都了黑，早些回去睡觉，明天起得来不？”石头妈说。

“起得来，起得来！”石头不住口的答应。

“等娃儿耍嘛！我带他回去就是了。”石头老汉儿说。

“那你带着他回来。你少灌些猫尿水水！”石头妈瞪一眼石头老汉儿，吩咐道。

石头听得自家妈答应了，这才欢天喜地的跟满桌子的饭菜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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