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归与海龟

王志从海外回来了，据说是学了一身的本领，但具体学到了啥，外人无从得知，听人说他以前是在美国留学，在那呆了3年，好像是在斯坦福大学上的学，学的是计算机信息工程专业，但是具体是考上的还是花钱上的，那也是无从得知，还听说当初他之所以选择去这个大学，是因为它创造了硅谷，制造了无数个神话，还创造了冲击互联网时代的众多巨头企业和巨人，像雅虎呀，谷歌呀，脸谱易佰呀等等，这些网站的创始人，都是他梦寐以求顶礼膜拜的偶像，他做梦都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上大学时，这些偶像在他心里就像神一样被想象着，模仿着，他们的创业经历，传奇故事，甚至个人生活的小插曲都被他整个的记在了心里，并且不断地把这些东西付诸实践，他的生活，观念的建立，平时的思维做事，都完全是朝着一个方向努力，那就是——像他的偶像那样，这种几乎已被他的偶像全部占据和同化的生活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但是正像中国人常说的“当事者迷”那样，王志并不知道这种同化，他丝毫感觉不到这种同化所带来的坏处，反而把这种同化在生活中一遍遍运用，一次次强化，他甚至会非常邪乎且可笑地觉得，只有这样——不停地模仿偶像尊崇偶像，才会成就自己未来的事业、理想，哪怕是一个相同的动作或表情令他和他的偶像们沾上了边，他都会感到特别的兴奋，他会痴迷地认为这也算是一种幸运。这种奇特的生活、奇怪的价值观把他莫名其妙的边缘化了，他好像和外面真实的大千世界隔着一层膜，除了偶像和偶像的世界，他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也是不予理会和深究的，因为那些事物在他看来完全不重要，更别说深入他的大脑和内心了。王志毕业后，在美国工作了一年，后来又去法国呆了一年，在法国，因为接触到新环境，新事物，他又有了几个新的偶像，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是法国的偶像。

到了08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欧洲包括美国大陆都奇怪地被一种病毒传染了，人们都诚惶诚恐地不敢出门，为此，公司破产了，工人也失业了，西方世界好像正陷入到一种自我又自负、失望又恐慌的状态，他们一向被信仰着的上帝好像已经死了，人们各自为战，谁也不相信谁，谁也不服谁，整个处于一种无序又无德的混战状态。而这年，中国正大踏步的前进着，实现着经济的又一次腾飞，国人们也都正梦想着冲出亚洲冲出世界（这点尤以足球表现的最为显著和强烈）。正是在这个时候，带着偶像们的破铜烂铁（因为偶像们早已把过去的成就看成了破铜烂铁，而王志却还抱着这些东西像抱着个宝贝似得不放）），王志从国外回来了。回来后，他先是进入了一家外企，因为在国人看来，这才符合他的身份——海归，为了在亲戚和朋友那里不失面子，同时也是想继续施展他在国外学到的经验，他也就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份工作，但是没干多久，他就辞职了，因为他发现处在中国地面的外企，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尽管也是外企（名义上的），但是企业的制度和待遇，包括员工的思维和做事方式，都是中国式的，他一旦用以前的思维或工作方式来衡量和对比现在的工作的话，他就感觉浑身不舒服，衡量一次，失望一次，对比一次，痛苦一次，就拿他的上司杰克来说吧，明明自己有决断权，却总是听他下面一个中国职员的建议，并且最主要的是他还按照这个职员的建议去让团队坚决地执行，而他同为中国人，他说的建议，杰克却没一个执行的，听完他的建议，这个大个子高鼻梁的外国领导总是耸耸肩，然后对他笑笑就没下文了。还有一点是，他在国外时，公司的工资和待遇都很高，尤其是加班工资，而这里却不是这样的，尤其是中国籍的员工，干同样的工种，同样的工作，拿的工资却比外国人少很多，这不是明显的歧视么？每次想到这，王志都是喷喷不平的样子，既为自己，也为和他一样的中国员工。

辞职后，王志又找了一份工作，凭着自己的博士文凭和在国外呆过的经历，他轻松地进入了一家国企：双休，待遇也不错。他想这下他可以发挥下自己的才能了，他做了一个详细的企业改进计划，准备把国外看到和学到的先进事物和理念都带进这个企业，让它更加有激情有活力。但是仅仅上了不到一个月班，王志就明白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每次他给领导看这个计划，领导们都说很好，计划写的很有创新性、前瞻性，也很周密，然后就说会开会研究研究，通过后还得更高一级的领导批准，盖章之后才能执行，就这样，王志每次只能抱着满腔的热血和希望等着，一天天过去了，他早上准时来上班，每天看着周围的人看看报纸，喝喝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然后就是默然地对着电脑出神，偶尔个别同事对着键盘敲几个字，他觉得这种日子真是无聊透了，他想象不出自己在这样的企业能有什么前途，难道要把自己的全部时间浪费到这种无聊的虚度当中？我的计划呢，那些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领导们到底批复了么？哎，想到这，王志的理想火花好像又破灭了，他又想起了在国外的日子，想起了那些偶像们带给他的激情和幻想，想起了他们创造出的众多奇迹和实实在在的财富。想到这些，王志又一次地动摇了，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面前的这个企业一点都不适合他，他第一次强烈地感到中国人与外国人的差异，中国文化与外国文化的差异，各种各样的差异，这些差异令他感到无所适从，总是碰壁，令他感觉自己总是在空中飘着，时而在这，时而在那，他的生活似乎总是缺少这么一根线，这根线能够正好拽住他，固定住他，让他不至于飘来飘去，不至于飘得离大地越来越远，无所依靠，这根线最好能够促使他，让他终其一生都为一件事去拼搏去奋斗去倾其所有。然而这根线在哪里呢？他苦苦地思索着、寻找着。

直到有一天，当他看到朋友家鱼缸里的那只海龟（在安静祥和地和其他鱼类一起游着），从而联想到早晚高峰那么多国人拥拥挤挤而且好多人闯红灯却没有几个出事这件事时，他才终于明白，其实这根线一直都在，它存在于国人的心里，潜意识里，甚至工作闲聊、家长里短、日常聚会里，更蕴藏于在对中国文化以及国人心理深刻理解之后的行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