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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上开始，手机开始叮叮咚咚地响，微信、QQ、短信消息不间断接收，多是拜年的祝福短信；手机万年历有个明显的提示窗口，写着除夕的习俗；连浏览器也是喜庆的样式，窗外的鞭炮噼噼啪啪炸响；对门的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耳膜……到处都在提示这是一个除夕，一个万家团圆的喜庆日子，我却没有任何过除夕的情绪，突然感觉我应该做点什么事情，以证明这对我真的是个除夕。
于是，我决定去楼下走走。小区入住率并不高，认识的人也不多，想要碰到一个见面就打招呼拜年的邻居，好像更是难上加难，没有人跟我说：“今年一起看春节晚会吧？”也没有人问我：“大过年的，你准备了多少好吃的？”更没有人啰里啰嗦交待我：“看晚会的时候，你可少吃点瓜子啊，太上火！”
我站在小区门口，看向市区的方向，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我突然神经脆弱，眼泪无声地落下来，不受控制地在我想要快速掩饰的手下越抹越多。
2
我曾经那么喜欢过年。
总是很热闹。总是很开心。总是很有仪式感。
从腊月初八开始，过年就进入了倒计时，母亲常带我们去赶集。腊月的集比往常大得多，热闹劲儿一天胜似一天，熙来攘往的人们脸上带着匆忙但又幸福的笑容。
腊月二十三是母亲最忙碌的一天。上午用碱水清洗所有的灶具、餐具，下午把灶房洒扫得干干净净。晚上把煮好的猪头、盛着核桃和各色菜肴的供品和芝麻糖摆好，双手擎三炷香毕恭毕敬地对着灶台上方灶王的像开始祷告。一家人挨个跪在蒲团上向灶神磕头作揖，虔诚得连大气也不敢出。我对祈祷的词不感兴趣，心心念念的是芝麻糖，等所有的仪式进行完，芝麻糖便是我们最可心的甜点。
然后，便是腊月二十四扫房子，从犄角旮旯起，一屋一屋打扫干净、一扇一扇玻璃擦拭干净，连房顶积年的灰尘也要一点点打扫，然后便是贴春联、挂灯笼，母亲打好糨糊，我们和父亲一起贴，贴好后用刷子扫平，学着父亲的样子退后几步好好端详，读着春联的吉祥话，想着近在眼前的未来梦。
还有除夕，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边，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包着饺子，灶炕里的碎柴，跳动着金黄色的火焰，暖暖的感觉就在记忆里刻下美丽的痕迹。母亲的笑容伴着父亲满足的神情，很容易让我相信，尘世间最好的幸福，不过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相守在一起，把一顿饺子吃出醇香绵长的滋味。
3
我当然也讨厌过过年。
总是被唠叨。总是被数落。总是生出不耐烦。
父亲会催作业，也会催看书，口头禅常常是“赶紧去看书去学习，这才是你现在的根本。别的什么也不要去考虑。”
母亲会让我吃各种她认为的“好吃的”，做的每一样东西都要我吃，明明对油炸的东西已经很反感，她还要努力游说：“来，老二，尝尝妈做的炸丸子。”
外公也会催我吃他做的皮冻，一脸骄傲的样子：“你看，我熬的皮冻透亮透亮的，比街上卖的好吃多了。”
我不耐烦地跟父亲说：“你别絮叨了，我不想看书，放假就是让休息的！”
我粗暴地打断母亲：“好了好了，我不想吃，我一口都吃不下了。”
我直截了当地拒绝外公：“知道您做的皮冻好吃，但我这会儿就是不想吃。”
如今，我好想让时光重回过去，因为我要对当年的自己说，要听父亲的话，因为这世界已经在惩罚不读书的人；要吃妈妈做的好吃的，因为这是世界上全心全意对你从来不计回报的人；要吃外公熬好的皮冻，因为外公不会永远给你熬皮冻。
4
今年是我最不想过的一个春节，除夕这一天是母亲做完手术的第三天，三十厘米的伤口缝合得像蜈蚣的脚，触目惊心。
我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这么痛恨自己赚钱太少、能力太有限；我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这么痛恨自己辜负太多亲人、浪费太多时间；我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这么痛恨自己作为子女却连保护家人的能力都没有……
除夕，回母亲家贴春联，默默地贴，没有母亲打好的浆糊，没有父亲“讨厌”的碎碎念，没有一家人在贴好春联的大门前的合影，没有母亲做好的焦炸丸、红薯丝、油条；外公去世后，没有人再给我们熬皮冻，我的落寞如此深重，以至于我开始确信这个除夕跟我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母亲躺在医院里，父亲在陪护，万家团圆的日子，父亲禁止我去医院，父亲说：“有一家熬煎就行了，不用你跟着熬煎了，不管我和你妈咋样，你都得好好过年。”
其实，父亲不知道，只有家人在一起的除夕才叫除夕，没有家人在，任何的节日都不圆满，任何的庆祝都很无力，任何的欢喜都没根基。
没有人能永远陪在我们身边，没有人能健康永相伴，就像我不能预料今年除夕父母需要在医院过，就像我不能决定每年除夕我们都能团圆，所以请你不要用最恶劣的态度来对待家人，不要用最不耐烦的语气来对待父母，不要以为来日方长，不要以为他们一直等在原地，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最大努力用心陪伴，在能团聚的时候一定要和他们在一起，在能相伴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待他们。
因为，只有他们在身边的除夕才是除夕，只有和他们团圆才是最好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