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早就开始传言今年的冬天会因为“拉尼娜”而出现罕见的超低温。我最担心的是这些年来始终不得安生的企鹅、北极熊和十分畏惧冬天的自己。
我叫尤里,认识的人十有八九都觉得我的名字很特别。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朋友们已经自说自话地把我喊成日本小女生。其实真相简单多了,尤里是一处村落的名字,当年美术系的学生到这里写生,爸爸对妈妈一见钟情。
镜子里的我脸色沉闷,一想到接下来要和南希合作课题就焦躁,虽然她于我已经不是敌人。松了口气却一点儿也没有变得轻松,因为我既不希望南希得意,也不希望她的对手得意。站在我的立场,她们两败俱伤才是最好的结果。
“尤里,先去吃午饭吧。”
正低着头发呆的我被吓了一跳,洁白的纸张被手中停顿了许久的笔渗出一个难看的黑点。我不会轻易表露情绪,不管心里多么波涛澎湃。即便排斥着,我还是跟她一起去了。轮到我刷饭卡的时候我才发现口袋是空的,于是南希把她的卡放在了刷卡机上。我感激地朝她笑,这笑倒是真心的,只是没过多久又被敌意取代。
灰暗的天空看起来千般沉重,有人从我们桌边走过,带起一阵冷飕飕的气流。
“尤里,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
“是吗?”捋头发的动作有些不适应地停在了中途,我总是忘记自己现在是短发。
“话说你怎么突然剪了短发?”
果然是之前就知道我的,忍住呼之欲出的冷笑,我尽量平静地说:“因为失恋了呀。”
“诶?”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我真的超喜欢我们的师兄,只可惜名草有主了。”
“什么嘛,你这才不算失恋呢。”南希笑了起来,乌黑的眼眸亮晶晶的。
“南希有喜欢的人吗?”
“我啊,有的。”面带羞涩的她和平时判若两人。
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总不能听她亲口说出喜欢的人是齐宇吧,虽然他现在大概已经不是我的男友了。
按照趋势阴天应该会持续下去,只是不知怎么的,从下午开始天空就一点一点明亮起来。导师布置的任务很多,大家都忙得像困兽。长时间保持着不恰当的坐姿让脖子变得僵硬,我去走廊透气的时候,发现天空像晚霞映照下的湖面,竟然泛着柔和的波光。
毫无预兆的,我又想到了齐宇。喜欢一个人大抵都如出一辙吧,无论在哪里,都会顺理成章地想到对方。好奇他正在做什么,可不可以打扰他一下,发短信还是打电话,他会不会也想我。
明明理所当然的想法对我来说不知何时变成了需要遮遮掩掩的心事,而我终于疲于这种拥有黑洞般强大噬力的想念,静悄悄地放开了手。
远处传来列车的声音,数不清的片段又一次从我的脑海里呼啸而过,风沙中我仍能看清并没有必要回忆的片段。
我喜欢齐宇,他也喜欢我。但我们却从没有谈论过未来。
“有些事不是光靠说的。”齐宇曾经这样轻描淡写地回应我唯一一次鼓起勇气问出的话。
从来没有人发现,人前的游刃有余才是我最大的伪装。就像有些动物会用警戒色保护自己,我也习惯了主动亮出勇敢的姿态来守护自己实则怯懦的心。大概是我怕极了受伤,如果伤害注定会来,我宁愿从一开始就暗示自己,使它变成慢慢高涨的潮水,而不是突如其来的惊雷。
继“我喜欢你”后,齐宇似乎真的没有给出过更有力的承诺。起初我并不那么在意,只是当我开始毫无保留地喜欢他的时候,我坚信我们会分开。
记得选修了瑜伽课的室友某天回来告诉我班上有个很喜欢齐宇的女生,她叫南希。那时候我嘴上说:“这样啊,可他是我的。”
“尤里,明天是你生日啊。”南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不过正因为她出声,我才得以从自己的思绪中逃脱。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你空间里有人留言啦。”她晃了晃手机,“想好怎么过了吗?”
“不知道呢,说起来孤家寡人还蛮寂寞的。”
“那我陪你吧。平安夜过生日诶,一定要有趣点才行。”
我扯开嘴角朝她笑,算是答应了。不管怎么说,以前的南希并没有赢我,现在的南希也不算是我的情敌。
我和齐宇大半年没有见面了,他没有主动联系过我,我主动联系的那几次也是早在夏天的事了。后来他的微博里渐渐有了新朋友的足迹,环环相扣的评论,你来我往的玩笑,显而易见的关心。
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想像取消对他的置顶关注那样取消自己可怕的直觉。
这些年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虽然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结局,却依然在决定离开他的那瞬间感到自己分崩离析了。
谁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勉强自己不去在意的,因为连我自己也缺失了那段记忆。
“尤里,生日快乐。”南希远远地朝我跑过来,把一个粉色的毛绒帽戴在了我的头上。
“谢谢。”街上的彩灯亮起,我被她灿烂的笑脸晃了眼睛。
餐厅是南希订的,她非说要让我过一个难忘的生日。“尤里应该会喜欢日式餐厅吧,你平时好像很喜欢看日剧呢,有时候跟着念台词超有感觉的。”
“真的吗?”讶于她的仔细,又有被夸奖的开心,这次我真心诚意地笑了,“我应该没有说过什么很奇怪的话吧?”
“才没有,就是觉得你学得特别像。”
“南希,我等会儿可以要酒吗?”
“当然可以啦。不过要先点蜡烛许愿切蛋糕哦。”
“好。”我双手合十告诉上帝我不求财富不求侥幸,只想变得真正勇敢。
差不多吃的半饱后我开始喝酒。很快胃里发热,脑袋也变得沉重,眼泪似乎要在下一秒冲出眼眶。不知道我的样子有没有吓到南希,她坐到了我的身边,我迫不及待告诉她:“我喜欢师兄,我喜欢的是师兄。”
“知道了知道了,你喜欢师兄。”南希一下一下轻拍着我的肩,让我靠在她身上。我瞥了一眼始终握在左手的手机,依旧没有短信提示。
“我头很痛。”
恍惚中好像感觉到南希触了触我的额头,然后就听她说要送我回家。我费力地把家里钥匙掏给她,对接下来的事全然不顾。
我最好的朋友一直不太看好我们。不是因为齐宇有什么不好,只是因为她觉得我们在一起时我变得越来越没自信。
“尤里你告诉我,你还记不记得他的样子?”那晚朋友在高速公路上突然把档位改成了运动模式,车子像失控了似的往前冲。难过瞬间高过了阈值,不是因为她揭我伤疤,而是我真的想不起他的模样了。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床,我开始做梦,梦见的依旧是齐宇。于我而言,梦里的他比现实中真实。齐宇他……不就是这样的吗?我在梦里描绘着他的轮廓,这样的眉眼,这样的神情。
明明没有忘记。
“尤里,你在找什么?”
我不想回答那个遥远的声音,在床上摸索了许久,终于摸到了我的海豚抱枕,我把脸埋在它柔软的背上,企图挣脱漫无尽头的梦。
我似乎睡了很久,也不知道南希昨晚是怎么摆平我的。她大概在安顿好我以后离开了,拿起手机恰好看见她给我发的私信——
尤里,长大一岁要学会表达。
我的心里涩涩的,不知该怎么面对她的关心,我不该和敌人成为朋友。
阳光擦过窗棂轻轻巧巧落到了我的被子上。窗户半开着,微微吹进些凉意。
“你醒了。”
看到齐宇端着碗开门进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突然想起昨晚那个有触感的梦,我吓得不敢说话。
“是不是睡的不好?”他一边问一边在我床边坐下,我的手被他包进掌心里。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起伏:“你怎么在这里?”
“是南希和我一起送你回来的。”
“南希喜欢你。”
“别闹。”
“那你就是喜欢空间里的小情人。”
“难道你是真的喜欢你的师兄吗?”齐宇突然坐直了身体把我拉进他怀中,“算了你这个笨蛋还是别说了。”
其实我根本舍不得从他怀里退出来,但我偏觉得自己只是喜欢他的气息。足足默数了三十秒后我推开他,抱着海豚不肯撒手。不该是这样的,我应该撒气,或者委屈。
我故意刁难他:“你有对我说生日快乐吗?”
“说了的,昨晚对你说了。”他十分肯定地回答我,这次他把我和海豚都一起抱进怀里,“你还睁眼了,只是你竟然自顾自地摸我眉毛,根本没理我。”
看着光束里飞舞的细小尘埃,我忽然感觉到安宁。身上的警报似乎解除了,疲倦又一次席卷过来。
“昨晚怎么有空过来?”我眯着眼睛问他,眼睛因为困意变得有些湿润。
“什么叫有空,明明是特意来的。”
“那为什么这么晚才来?”
“为了让你到最后也不会寂寞。”
“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和我说话?”
“大概我们都在吃醋吧。”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一起看完电影后,他说下次有好的片子也一起看吧。
我们第一次共用一副耳机听了一下午的歌后,他说下次还有新歌也一起听吧。
我们第一次旅行结束后他一脸深思,他说下次我们去哪儿玩好呢。
我听到了齐宇微乎其微的叹气声,随后他的声音穿过胸膛,又穿过厚厚的衣料,准确无误地落入我的耳朵:“尤里,我原以为时间没有那么可怕。可是分开久了,我突然开始思考到底能不能向你承诺,毕竟你这么相信我。没想到我的谨慎会让你难过成这样,所以我以后不会再保持沉默了。你不要怕,你没有敌人。”
他说以后。
不置可否,我重新躺回被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没多久就觉得酸了。海豚被我抱在身上,可我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他。伪装没有意义,我知道当他看见我怀里的海豚时就已经对一切都了然。这是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你不冷吗?”他环住我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腕,奇怪的是,他的手永远是温暖的。
没有回应,此刻我只想不负责任地睡觉。
“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去尤里看看吧。”在我完全睡着前,听见齐宇这样对我说。
“你不要喜欢别人。”
尤里,你要学会表达自己。
“好。”
“不要喜欢南希,不要喜欢空间小情人,不要喜欢花蝴蝶……”
很多事我都可以谦让,唯独关于你,实在不行。
“好。”
“其实我不是真的讨厌南希,可是……”
“我明白的。”
“你喜欢一个人就够了。”
“嗯。只喜欢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