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60年代——故事大王李德贵

李德贵的家距离我们的院子有些远，在北面那一大片菜地的边上。

李德贵家有4个孩子，2个女孩2个男孩，李德贵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1个弟弟1个妹妹，以我当年的眼光打量，好像都差不多大。

我们小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垃圾产出量本来就不大，分类工作做得很好，厨余垃圾都会倒进每个公共给水站都会配置的一只硕大的泔水缸里。而泔水缸边，是一只硕大的积存淘米水的大缸，那时，居委会宣传说淘米水的沉淀物是喂猪的好饲料。泔水缸总有满的时候，淘米水缸也总有满的时候，怎么办？李德贵爸爸的工作就是清理我们这里一大片居民区泔水缸。

李德贵的妈妈是不工作的家庭妇女，她满脸麻子，左眼是瞎的，据说，是因为小时候得过天花所致，但她是一个特别友善的人。不然，我家远在十堰的小表弟四五岁时来上海玩，就不会让她抱。记得在她怀里的我的小表弟，右手摩挲着她的脸问过：“奶奶，你的眼睛怎么瞎啦？”

收泔水，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却要养活5个人，捉襟见肘是肯定的，所以，李德贵的妈妈几乎每个月都会来我家求我奶奶借5元钱。我奶奶每次都能满足她，我听我奶奶说，因为她很守信用总能在说好的那一天还钱。

这样家庭的孩子，就是在大家的日子都过得贫瘠的当年，都很被我们瞧不起，所以，他家的孩子因为自卑恨不能将自己隐藏起来，唯独李德贵。

那时候，孩子们的游戏是玩刮片、打弹子、跳橡皮筋、逃江山……不过天一黑，这些游戏都玩不了了，大家只好聚到一起听故事，听李德贵讲故事。

南方伏天的夏夜，热得家里无法入睡，我们孩子倒也欢喜，正好聚集在我家院子里那颗无花果树下纳凉说话，听李德贵讲故事。这种时候，李德贵总是讲这样的故事：

两支美国篮球队打比赛，很激烈。眼看红队就要输给蓝队了，红队的教练喊了暂停。暂停时间一到，红队把队里一个很胖的替补换上了场。大家一看，都傻掉了，搞不清楚红队的教练为什么走这一步棋。裁判的哨子“毕”一响，比赛重新开始了，红队很快进攻到了蓝队的篮下，这时候，场上的观众哄堂大笑起来，因为大家看见那个胖子落在自己队这一边的篮下根本跑不动。眼看蓝队又要攻过来了，只见胖子奋力纵身一跃，一屁股坐到篮筐上，那个大屁股，正好坐满篮筐。

我们小的时候，上海的冬天比现在冷多了，屋檐下常有冰挂。那时候，唯一的取暖工具是汤婆子，也只有临睡前大人给塞进被窝里，哪会让我们捧在手里取暖？怕我们将汤婆子摔瘪了。这样的夜晚，我们总是聚到一个小伙伴家里。那时候，谁家的房子都不大，那么多小孩聚在一起，也就不冷了。这种时候，李德贵通常将这样的故事：

本市某区一家大医院旁，是一个工人新村，新村里住着一个喜欢穿一身白衣的漂亮女人。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就一个人住，没有父母也没有小孩。一天，这个白衣女人走进医院看医生，对医生说，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刷牙，仔仔细细地刷牙，可不知道为什么，早晨起来牙缝里总是塞满的像肉一样的东西。给她看病的医生一阵恶心，如果不是她长得不漂亮，大概是要把她轰出去了，哪有这种事情！医生让白衣女人张嘴，看见她的牙缝里果然塞着异物，就告诉她，一定是她睡到半夜饿了，起来吃了东西后早上醒来忘了。白衣女人一想，对呀，就回家了。过了几天，她又来到医院找到上一次给她看病的医生，说了同样的疑惑后肯定道，临睡前把家里碗橱里的食物都清理干净了。医生仔细打量白衣女子，觉得她不是无理取闹，决定当天晚上蹲守在她家门外看看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凌晨2点，平安无事啊，医生困得不行，心想，这女人骗了他，正打算回家呢，“吱嘎“，女人家的大门打开了，只见她还是一身白衣，走出门来，锁门。医生明明就在她的眼前，她像是看不见一样下楼。梦游症！医生确认，又不敢喊醒她，就跟在她身后看看她一会儿究竟回去哪里。只见她熟门熟路地走进医院，往太平间走去……此处省略300个字，因为，李德贵把这个故事讲得太恶心了，害得我们在听完那个故事都不太敢独自一个人回家。大声呼啸着回到各自的家后，洗洗睡下前，一遍遍检查自家的大门有没有锁严实。每个人害怕自己会像李德贵故事中的那个白衣女人一样，得了梦游症不得已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听李德贵讲故事那会儿，我还小。回想起我们的故事大王李德贵，总疑惑，李德贵的这些故事到底从哪里来？如果说白衣女人梦游的故事与当年红极一时的故事《绿色尸体》异曲同工的话，那么那个美国的胖子坐在篮筐上的故事从哪里来？1960年代末期，我们的国门紧锁，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们无从知道啊。

李德贵的故事中，有一个当时没觉得怎样，后来知道世上还有“科幻”这件事后，我觉得李德贵简直就是一个神乎其神的故事大王。

说的是，林彪反革命集团要搞破坏，他们选择了炸毁当时我们国家的标志性建筑南京长江大桥。某一天，南京大桥一如往常来了好多参观者，突然，人群中蹿出一个妙龄女郎，紧紧搂住大桥的栏杆大声痛哭起来，怎么劝都劝不住，有人只好叫来了警察。警方已经风闻有人要炸毁大桥，就派了侦查员一起过来。侦查员一看还在痛哭的女郎，也觉得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呢？他在女郎身边转悠来转悠去，突然，拧住她的耳朵一扯，女郎非但停住了哭声，还开肠破肚了——原来，这是一个机器人，肚子里塞着定时炸弹。

李德贵长得真寒掺，才1米65的个头，而我家隔壁的四女儿足有1米70呢，李德贵的家境又那么差，他就是凭着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故事，娶到了这家的四女儿。很多年以后，我都已经出嫁了，有一次回娘家，在路上碰到李德贵和他的老婆，一身打扮让我感觉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果然，夫妇两个都下岗了。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告诉他们：“当年听了不少李德贵的故事呢。”刚刚还愁堆眉梢的李德贵老婆，一听我说这话，乐不可支起来，李德贵呢，抬起手臂搭在老婆的肩上，两个人笑哈哈地回家了。

（题图作者：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