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亦是不幸——重读《与妻书》

近日偶尔重读了一次《与妻书》，竟让我有一种难言的感伤。

林觉民让我感动。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拥有一颗多么火热的赤子之心。对于妻子、对于家人、乃至对于国家，他怀有的是一种怎样的深情。

林觉民是壮怀激烈的，所以即便被捕，行将就义，他仍能书生意气，激扬文字，引得镇压的清廷官员都深受感动，爱惜其才，甚至不忍杀之。

然而，他，毕竟还是死了，在他还正是一个24岁的风华正茂的时候。

一群年轻人为了另一群年轻人，为了另一群年幼的孩子，为了另一群年长的老者能有幸福的生活，而先死了。

这就是先驱者的悲剧，也是他们的伟大。

长久以来，我一直被林觉民的那份为大义而决然赴死的情怀所感动，然而，我突然意识到，我忽略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林觉民的妻子——陈意映。

一个英雄的妻子，尤其是林觉民这样的先驱者的妻子，是没有享受完满的幸福和美满的爱情的机会和权利的。

作为那个时代一名普通的女性，她做不到女侠秋瑾的那份超脱，她想要的就是简单的生活和简单的爱情。她运气很好，她碰到了一个她爱的男人，那个男人也爱他。她的运气也很差，她碰到了一个爱她爱到极点，同时也有着一份爱天下人的伟大情怀的丈夫。

一个简单的女人和一个不简单的男人的结合，注定他们或许有幸福的生活，然而，终究还是会被命运无情地毁灭。

陈意映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解他奇伟的志向，所以，作为一个妻子，她努力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她接受新思想，不缠足，接受新式教育；她默默地忍受丈夫经常性地外出办自己的大事；她忍受着对丈夫的思念，却在丈夫临行前对他说：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妾愿随均行。

这是何等的不容易。在这些看似普通而并不简单的事情里，我在陈意映身上感受到了一份不亚于林觉民捐躯报国的高贵情怀。

可女人究竟是女人。

林觉民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是有准备的，他会为了理想壮怀激烈地死去，可是在写这封沉重的《与妻书》时，他的心也柔软起来。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为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谁能想到一封写给妻子书信的开头竟然会是这样深情却又残忍？林觉民的心，也碎了。他“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即便心碎，也要将他的情意写下去。

可是，谁，能体会，陈意映看到这样一个开头时的心情？她会是怎样的表情？

我想，她或许会坐在那里默默地哭泣吧。

她会恨林觉民吗？恨林觉民为何如此决绝！她会责怪林觉民吗？责怪林觉民凭什么将选择的权利留给了他自己，而她只能默默地承受！无人知晓。

奈何你遇见了他！奈何你与他生活在那样的时代！林觉民的幸福不属于他自己，从而你的幸福，也只能被这个时代所吞噬。

据说，陈意映和林觉民的爱情很平静，波澜不惊，可是，作为林觉民的妻子，连这份平静的爱情都不能拥有。

陈意映为林觉民生了两个孩子。林觉民就义时，第二个孩子还在陈意映的肚子里。

这就是陈意映的命运。

现实总是让人唏嘘的。它不会充满诗情画意，也不会给你一个美满的结局。陈意映在林觉民就义之后，并没有如剧本那样，坚强的活下去，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告诉他们有一个伟大的父亲。她两年后郁郁而终。

在网上找到了陈意映和林觉民的照片。林觉民的表情没有那么豪情万丈，很平静。陈意映的表情也很平静，只是眉宇间，有一丝忧伤。

在那平静而悲伤的画面里的两个人，会不会有一个正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走进那两人的双栖之所，等着另一个人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