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得知诚品书店创始人吴清友罹患心脏病过世的消息,甚是惋惜。但吴先生之于书店,之于美学的情怀却会永存世间,诚品万岁,阅读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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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经过一座城市,我都会去逛逛这座城市的书店。而一座城市的书店,往往反向成为了我留在这座城市生活的动力。
家乡成都有很多书店,家里老房子在春熙路附近,单说这附近吧,穿过锦江剧院和梓潼桥就来到了离家最近的外文书店,穿过春熙路中山广场就走到了西南书城。外文书店和西南书城后来都归入了新华文轩旗下。
随着春熙路商圈的扩建,新修的群光广场下面开了一间西西弗书店,iFS里面入驻了PAGEONE和言几又,太古里地下建造了素有藏书阁美誉的方所……
在某个夜风微凉的周六傍晚,考完理综心情焦躁的我,能够去西西弗,读上两个小时的《海上钢琴师》,就是忙碌的高三生活里最为惬意的时光了。
很多时候,与其说眷恋家乡,不如说眷恋家乡的书店。
大学去武汉念书,寝室离街道口群光商圈不远,但令人失望的是,武汉的群光没有书店。我在武汉找到的第一间书店是汉街的文华书店,于是翘课坐上几站地铁去汉街看书成了我大一时常干的事。
刚上大学那会儿,做梦都希望学校附近能开一间西西弗书店。接着,武汉创建全国文明城市成功,群光对门开了一家创意城。大三那年,创意城的西西弗书店开业,而这一场等待,让我从少年等到了青年。
21岁那年,孤身北上。从蓟门桥到四季青往返快一月,工作与恋爱使我疲惫不堪。ex不是好书之人,甚至连同去一趟故宫都是负担。终于有一日,约好一起去北京著名的三联书店看一看,没有去总店,只是去了海淀区的分店。
那是我在北京度过的最有意义的一个晚上,途经五道口,眼见绿皮火车从眼前飞驰而过,人群都站立在安全线外等待,时间也仿佛从这里被隔断,一侧是对恋情的失望,一侧是对未来的期盼。
后来来到上海,恋情结束,生活重启。被一位苏州朋友带去大悦城的西西弗书店,后来又跟着上海朋友找到了芮欧百货楼上的钟书阁。次年春天,为了赶赴摄影师孙郡的签售会,来到了愚园路上的好久不读书店,也跟书店主人“瓶子咖啡馆”打了一声招呼。
带着少女的鲁莽和生硬:“您好!我关注您很久了。”
对方礼貌而颇有距离感地朝我点了点头:“谢谢。”
一座城市,无论城市建设或繁或简,生活节奏或快或慢,人情味或浓或淡,只要有一座像样的书店,就能够撑起一个人独处时的寂寥与孤单。
因为,书店就是一座城市的灵魂收容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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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贫穷还是富裕,无论身处人生哪个阶段,从事什么职业,拥有何种爱好,自迈入书店的那一刻起,书店都会对这颗灵魂照单全收。
我们只需要找到想看的那一本书,和一处看上去不大会被打扰的角落,翻开扉页,精神旅程就这样开启了。
读书这种消遣,低碳廉价,安静易行。而书店,不仅提供读书这种服务,又比图书馆更具私密性:
每一本我们从书店里带走的书,都在被刷过条形码之后彻底专属于个人,成为了私人书架上的一分子,构成了某个人日常生活的微小部分。
如果说,医院和监狱是观察严肃世相的地方,因为这两个地方都住着濒死的人。那么书店,呈现的世相则是温情的,生命有尽头,但知识没有,也使得精神永不陨灭。
所有来到书店的人,追寻的都是他们心灵深处的永恒。而这份永恒,纯净不可语。
一位平日里可能西装革履,在会议桌前挥斥方遒的父亲,周末却穿着牛仔裤盘腿坐在儿童区的地上,给孩子读一个有关冒险的童话故事;一位晚上将去舞厅蹦迪的时髦女郎,正随手翻开一本摄影集看入了迷……
还遇见过一位刚去市场买完菜的老人,头发花白,担心菜叶上的水渍把书弄脏,颤颤巍巍地把手提袋放在了一侧角落里,再从衣服兜里取出老花镜,认认真真地瞅起了一部红色年代的名人传记……
在书店里,没有等级观念,没有性别与年龄歧视。人们关注的,既不是你今天脚上穿的是不是限量款的菲拉格慕,也不是你是刚上学的丫头小子还是满脸皱纹的老太老头,而是手里捧着的文字到底写了什么。
所有人,都会在书店里不约而同地保持礼貌和善意。书店也可算是,当今世界上难得的,相对安好的消费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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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一座城市文明的最优方式不是毁灭那里的历史性建筑物,而是毁灭那座城市的图书馆,书店和精神领袖。文明的建筑毁灭了,还会有才华卓越的建筑师在新生土地上设计建造新的建筑,但精神一旦陨灭,文明将彻底消亡。
对于平头百姓而言,击毁他生活的最优方式不是没收其财富与权利,而是阻断他获得知识和输出观点的渠道与机会。
有人生存的城市,就有阅读,有阅读,就是书店在城市生存的意义。
在平日里马不停蹄的职场生活中,我们疲于工作上的奔命,连思考人生都成了深夜矫情。人就像踩了油门的货车,一往无前,而刹车又是一件高成本的事情。我们既没有经历去给货车加水避免轮轴过热耗损车辆,又难以承担停车被赶超的风险,于是只能继续笨重地跑下去,直到路过减速带。
书店就是城市居民奔跑途中的减速带。每一座城市都需要几处这样的减速带,来提醒大家:生活,不能再快了,不能再快了……或许每一位居住在城市里的人,都需要适时去书店为自己减个速。
不是减慢奋斗的步调,而是降低浮躁之气升腾的速度。只有在浩如烟海的知识面前,方知个人见识粗鄙,方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在上海实习时,与大学好友J见面大多会去书店,都还是穷学生,无力消费高档的声色场所,书店便成了最好的见面地点。讲话讲到不投机了或是没话题了,就各自拿本书看看,等出了书店,就又有了新话题可以聊,直聊到愉快道别。
如果成都的书店带给我的是浓稠的乡愁,那么上海的书店留给我的则是温柔的往事。在上海爱上了一位同爱读书的人,至今仍能忆起,某日他跑下楼递给我那本HOME,爽利地说了一声“给”时嘴角溢出的明净笑容。当然,还有在上海才第一次与好友J会面,此前虽同校,但一直只是网友。
海明威在《流动的盛筵》里写道:“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待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无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筵。”
这里我想大胆地改写,此句里的第一个“巴黎”可以换成世界上的任何一座城市,只要这座城市有一座好的书店,因为书店就是一场流动的盛筵。
它还是心灵的饕餮,是每个人得以安静入座,享用时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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