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宠与尘埃

萌宠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房间里迁来一只蚊子。

住在五楼这种地方，居然还有寄居者光临，真是不速之客啊。

我确信，每晚夜阑人静后跚然登场为我举办专场独奏音乐会的，是同一只蚊子，在这个家里，它是独一无二的另类。一连几天，它都如期而至。某晚，我沉入梦乡前竟没听到它的欢唱，以为此君终于寿终正寝了，一激动，不小心竟放跑了睡眠，于是思考：蚊子的寿命到底有多长呢？问下度娘： 蚊子的平均寿命不长，雌性为3-100天，雄性为10-20天。这只是雄还是雌？目前不得而知，还得祸害我多少日子也就很难预测。

第二晚，我宽心地准备入眠，刚有一点点朦胧睡意，它竟又不告而至，它一定正绕着我的床，一边欢天喜地翩翩舞蹈，一边起劲儿地唱着自己作词作曲的歌。那歌词应该是：

嗡嗡，嗡嗡，嗡嗡

亲爱的房主人快快入梦

我为你歌唱，为你催眠

你只需招待我饮料一点点

那饮料色彩鲜红多明快

那饮料口感浓郁太香甜

嗡嗡，嗡嗡，嗡嗡

房主人你不要吝啬莫要动

且祝我演唱结束畅饮一顿来庆功

......

这只蚊子似乎成了被我豢养的一个宠物，每天无需操心为它采购食粮，只在我的皮肤上点几朵袖珍式的小梅花足矣。

检查了所有进出口通道：大门，厨房的纱窗，阳台的纱窗，卧室的纱窗，客厅的门窗，似乎没一处可为它提供进出的空隙。唯一靠谱的推测是：这家伙模仿了尾随主人入户行窃的小偷，紧随某个进门的家庭成员或客人，旁若无人地登堂入室，如入无人之境，最后选中了我的卧室，堂而皇之地迁来入住。

这个不请自来的小东西虽依赖我的身体活命，但它断不会承认是在白吃白喝那营养丰富且美味无比的红色液体，为什么呢？它每晚都十分勤奋地为我开演唱会啊，仿佛一只养在笼子里的百灵，每天都尽职地为主人歌唱。它一定认为自己很辛苦，偷空拿针管似的嘴巴抽一点房主人身上的“饮料”，绝对的按劳取酬嘛，哪有一点多吃多占、贪得无厌的嫌疑？至于冒然入住是否该付点房费，萌宠先生大约没想过。

清晨起床，忍不住揉搓身上某处“小梅花”，痒，却挠不得，一挠就破。怎么办呢？涂上点花露水，不顶用，照样痒得难受；无奈之下想出一个主意，用指甲掐。红胞上留下深深陷进去的指甲痕，此时此刻，多么希望掐的是那只该死的“萌宠”而不是自己的皮肤。确实有一阵子不痒了，可掐痕还没消失，又难捱地痒起来。于是，咬牙切齿地遍寻那只“萌宠”，却只是不见，人间蒸发，泥牛入海，销声匿迹，杳如黄鹤。也是啊，开完了一场通宵演奏会，饱饮了一通“玉液琼浆”，它大概正陶陶然、舒舒服服躺在某个阴凉且无需采光的地方，消食解乏、养精蓄锐、以待夜战的吧？

我怀疑家里这不速之客、这可恶的“萌宠”一定配备有特别先进特别精良的导航系统，此推测绝非空穴来风，有事实为证：早晨在盥洗间洗漱完毕，偶一抬头，只见那位不速“房客”正在镜子前翩然起舞，大概正苦练基本功呢。我目光如炬地锁定了目标，伺机乘其不备将其擒获，以雪几个昼夜以来痛失睡眠、痛失鲜血之恨。不料，它虽动作从容却上下翻飞，似无意束手就擒。只见它闲庭信步般转悠了一阵，然后径直朝卧室方向飞去。这充分证明了我的科学发现：区区如蚊虫的身上，也随身携带着超级导航系统，由此推想，加勒比海盗坐拥何等高端精奇的武器装备都不算过分啊！

今天，我的那只“萌宠”大概吃饱了想散散步，悠然自得间似乎丧失了防范意识，它大概还没能衍生出未卜先知的预测功能，未能预知我的手掌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一劈，在四分之一秒内把它攥进了手心、并捻为齑粉。伸开手掌，它的尸体已成为我指间的一个小黑点儿，甚至比最小的蚂蚁还要小。

它血迹斑斑的死状再次证实，这就是夜夜骚扰并侵犯我的那只可恶的入侵者。由于不安于寄人檐下只当一个本分的房客，并且还指望靠不劳而获、靠吸榨他人来牟取自己延续生命所需要的滋养，最终落得个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尘埃

午后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我坐在光束里翻一本书。偶然一个动作，光束中竟腾起无数的浮尘，它们宛如众生，起起落落，纷纷扬扬，忙忙碌碌，最后，不知所终。待尘埃落定，我再一动作，尘浪又起，又是一番风起云涌，浪涛翻卷、潮起潮落。我这厢指间轻轻一弹，它那边顿时翻江倒海，像是演绎着一个个生生灭灭的故事，自己仿佛成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灵，又如一个导演，让一幕幕悲欢离合千回百转于自己的一念之间。那轻扬于虚无之间的尘埃，每一粒的命运都左右于一股气流，被掌控在它不可企及的主宰者的手里，如同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命运，游移于不可知的历史潮涌和强者们的冲撞里。

我像一个突然发现了好玩游戏的孩子，反复弹动手指，乐此不疲——人的意识中，都有支配他人命运的欲望吧？不然，为什么连尘埃也想捉弄？一旦发觉能够自己被随意摆布的弱者，只为满足控制欲，而不去关注它们由此发生的命运的改变。我嗅到一股儿权力的味道：专横，霸道，自以为是，恣性随意，不负责任......甚至残酷，丧失人道。不论多么卑微的人，都拥有这种改变他人命运的权力，这权力是上天赋予的，连幼小的孩子都可能是一只蚂蚁的主宰，智障的儿童也可以是比他更小的孩子的强敌，设想每个人都如操作游戏一样行使自己的权力，最初展现的情形可能会很可怕吧？如若继续下去，世界或许会变得比现在精彩些，因此而诞生一套新的世界秩序、生存法则也未可知，人类也将改变与生俱来的一些本性吧？

看着那些尘埃，想象正不着边际的间隙，光线弱下去了，又一个白天从我身边溜走，想趁我不备偷偷过关，可尘埃们向我告了密：它们在悄无声息、不动声色地陆续隐匿而去。无论多么卑微的弱小者，无论多么不足称道的存在，都无处不在地施展着自己的力量，哪怕那力量比一粒尘埃还要轻上一万倍，哪怕它显示力量的方式仅仅是令自己消失。

一个黑夜即将接替白天掌控这个世界，在这个黑色罩子的下面，许多物种的命运正在发生着变化；这个罩子的外面，谁在那里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