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喧嚣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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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悬念,没有巧合,没有完整的故事,一章铺开,长长的自然段,中间没有断行——博胡米尔·赫拉巴尔舒缓自如的独语渐渐把读者带到我——汉嘉在废品站工作的地下室——肮脏、潮湿、闷热,散发霉味,苍蝇乱飞,耗子做窝。在这里,汉嘉干了三十五年,从普通人成为“文化人”。这不奇怪。他每天把抢救出来的书放入一个铺着圣像的小箱,已然成了私密的“弥撒”和“宗教仪式”;他“把美丽的词句含在嘴里,嘬糖果似地嘬着,品烈酒似地一小口一小口呷着”;他还将打包演绎成了一种行为艺术:有时用“浸透了水的凡高的大幅复制品《向日葵》裹包,因此每个包的四面都闪着黄金和橘红色的光彩,衬着天蓝色的背景”。由此,他才能“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中看到一切,身体和灵魂所感受一切——之后,还有足够的勇气使自己没有疯狂”。“没有疯狂”,是一颗心有所安顿。

小说的文字散淡又隽永,徐缓而富张力,靠着真实生动的细节,呈现了物质层面的质感和心灵世界的本真,忧伤而又迷人。赫拉巴尔不无得意地称其是“忧伤的叙事诗”。“忧伤的叙事诗”来自生活,抑或来自庸常的生活以及因其琐碎、单调、乏味、凝重而思考着的生活。1986年3月23日,他在回答斯洛伐克记者提问时说,“其实汉嘉的另一半就是我。汉嘉所说的实际上就是我说的”。不假。1949年,赫拉巴尔放下博士学位和舒适的生活来到布拉格,落脚平民区,后又搬到许多茨冈人安营扎寨的大杂院,一住20年。其间,他在社会的最下层摸爬滚打,俨然“底层的珍珠”,也契合其所言“只有理解他人,才可以理解自己”。当然,包括理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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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总是“喧哗与骚动”的。三十五年来,汉嘉用来抵御喧嚣的就是书,以及书中的先哲智者。他孤单,却不寂寞。打包时,“压力机旁边忽然出现了一位举止文雅的年轻人”,他马上认出那是耶稣;而“身边随即站了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那“准是老子”。晚上回家的路上,他为皮包里装着要读的书而含笑,它们会告诉他“迄今尚不了解的有关自己的一些事情”。他躺在床上,头顶上就有两千公斤的书与之对话。应该说,汉嘉从废纸堆里“抢救”出的书,也是对思想、知识,还有良知的“抢救”,并用“抢救”下来的精神对抗“天道不仁慈”。他还从众多的麻木中“抢救”出了善良与同情——“在这只耗子的目光里,此刻我看到了比我头上的星空或我内心的道德法则更多的东西。”读者很难忘却:那两个对着从没有装进胶卷的照相机眉开眼笑的女人,那个与他睡在一张床上一无所求最后又失踪的茨冈小姑娘,“黑暗中我们彼此看到对方远比日光下更为清楚”。

汉嘉是个象征——遵循传统办法劳作的时代,随着新机器的到来而结束了。赫拉巴尔说,“汉嘉就处在这个时代的断裂之中,这断裂的碎片就扎在他身上”。汉嘉无法认同新机器带来的速度和浮躁,只能去“找另外一种幸福”。最后,他的“手里牢牢地攥着一本诺瓦利斯的作品”,倒在压力机里,用把自己打包的形式“在这里升天”。于是,曾经的一切“在铺着细沙的那条小径的弯道上消逝了,消逝在浓密的灌木丛后面”……

那么,何为喧嚣中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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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同自己在心里交谈,喝着啤酒,这种感觉最惬意了。这时我完全心不在焉,别人的谈话声对我毫无影响,这就是那伟大的喧嚣中的孤独——赫拉巴尔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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