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意在夜雨香

故事易写 年岁难唱

最是此刻不枉

——题记


一、 

悄立市桥人不识     一星如月看多时

        二零一二年九月的某一天,我正坐在收拾停当不久的新宿舍里百无聊赖地发呆。其时当是长天碧洗,秋雁行云。这时候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飞信,作为一种即时通讯工具当真是充满了年代感。飞信内容大约是“同学你好,我是党务联系人成柄潇,请将你的党团关系交给某某同学办理”。那时我虽然觉得这位同学的名字称得上萧疏轩举令人过目难忘,但是党务联系人这个神奇的title,大约是比联通手机用户收到飞信还要吊诡的事情吧。于是我问坐在旁边的畅畅,党务联系人是个什么鬼啊?畅畅此时正全神贯注地刷着微博,正如同此后三年的每一个夜晚。她连眼皮都没抬,脱口而出,大约是党棍吧。哦,于是我默默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和那些看似热情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的面孔匹配在了一起。

        那时候我大概不合时宜地染上了一种时髦的病灶,叫作高冷,并发症是另一种更加时髦的病灶,叫作脸盲。在大家都四处悠游结交新同学的时候,却不知道是谁折断了我的社交小天线。只说过一遍的名字是无论如何记不住的,记住了也绝对和脸是对不上号的,对上了号下次见面也是无论如何认不出来的。在电梯里大家热情地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因为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只能讪讪地笑笑,来自群聊的好友申请大部分时候是手一抖就点了拒绝,现在想来,无非是些并不新鲜的旧境丢难掉的残念罢了。而这种病灶的主要后果大约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理所当然地从来没有参加过班会秋游之类的任何集体活动,所以即使后来我知道这位同学的title从非常吊诡的党务联系人经过选举程序变成了十分正常的党支部书记,即使大家都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即使我又收到了几条内容是集体活动通知的飞信,我依然没能成功地把这个名字和某一张想象中看似热情却隔着千山万水的面孔精确匹配到一起。

        并不是所有相遇都像是久别重逢,但那些倾盖如故的相交,大抵都是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记忆中已经是深秋或初冬的一个风雨如晦的周一,我穿着一件玫红色的毛衣,在理教107教室沈院长某一节令人昏昏欲睡的晚课开始前,那时经常厮混在一起吐槽的好基友吴同学介绍他旁边的同学给我说,呐这就是成柄潇,柄潇这是萌迪。那天成柄潇穿了一件烟灰色的心机小西装,看起来极富亲和力。他先是作出一副和我一样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又得体地笑笑说,哦原来你就是郭萌迪啊,之前没见过你,是不是从来没参加过班级活动啊?按说我的高冷症那时正病势缠绵,然而这声线简直是一击即溃,我竟然莫名其妙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就好像没参加集体活动是一件多么不合时宜的事情一样,并为把这样好的一个同学和那些态度热情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的面孔联系在一起而感到微微歉仄。

       今日归来不晚,彩霞濯满天,明月作烛台。


二、

雨温深巷千灯沸    枕啄枯荷一夕凉

        很多事情的先兆往往是茫然不觉,而最初的勇气却已陪伴我们走过高山险阻。回首来时路,许多当时不经意的瞬间如今已成为了岁月的吉光片羽。第一次路过邯郸东站的冬夜呵气成冰,看着车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明灭,就随手发信息说,你看我路过了你的城市。看着校内表白墙上怎么看都是在黑的恶搞,却还是隐隐觉得能一起沿湖看柳好像也很不错。以及房山秋意薄凉的雨夜和路灯投射下白色的丁达尔光。很多年前我觉得有的人的智商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就像是你刚说了一句有七个素数,他就知道是六个抽屉,如同闻弦歌而知雅意,既无与伦比又无可取代。只是那时候实在太年轻,并没有足够的阅历意识到,原来我也属于这样一种人,如果一个人不能带来精神上的美感,那外表就和路边的野草一样,看到了也就忘记了,压根就不会过脑子。也是很多年以后才知道,原来有的人的情商也可以有这种美感,像是野径云俱黑,江船上独明的那一盏渔火。而双商都很高的人对我来说大约就像是时空曲率足够大的天体,一旦进入他的视界,就无法控制地想要靠近,并再也无法从中逃逸。

        人生真正的转折点其实并不算多,一段时光却足以把一生改变。记忆中凄清寒彻的凛冬,手术室外光线昏暗,我蹲在墙边,手机插在墙角充电,终于明白为什么人说医院的墙壁比教堂听到过更多真诚的祝祷。君在燕京我在秦,人隔千里路,但当我握着手机,屏幕上是片刻不停的安慰,就好像他握着我的手在我身边一样。并且说如果我愿意可以连夜过来陪我,我虽然表示不用,却像是在黑暗的尽头看到崭新的银河。

        接下来的寒假几乎每天都在聊微信中度过。从没想过可以和一个人这样不停不停地聊天。每天还睡眼惺忪就摸出手机开始发微信,即使是吃饭和走路也不会中断,经常从刚睡醒一直聊到睡觉前,一整天转瞬即逝,就像是王质遇上了烂柯棋。那时候手机另一头的人对着沁河灯火昏黄的夜色,我枕着城河沿儿飘散在风里的秦腔,说那些东溪望月和西江晴岚,也说那些北山春眺与南市晓烟;说T-34和轰6,也说青苗法和丰台大营;说大雨落幽燕,也说雪满长安道;说欲买桂花同载酒,也说那些终不似的少年游。

        那时我虽然觉得这种真正的soulmate当是可一而不可再、可遇而不可求,也从不怀疑我们在一起可以是真正的神仙眷侣,但其时境况错综复杂,浓雾笼罩四野。每天都有一种无可名状的隐忧,怕终于启齿已是诀别,怕从此万水千山消失于烟云暮霭。契阔阻风期,荏苒成雨别。所以那时候常有一种要把一生的话都说完的紧迫感。为此曾打过两个通宵电话,每次都是连续七个小时。即使是对我这种电话粥界执牛耳的话痨来说,也算是绝无仅有。从风冷霜浓的中宵,直到东方既白的拂晓,手机滚烫得宛如烧红的炉铁。终于收了线站在窗前,远天开处浮起一片山岚白露,晨星尚未隐去,而这夜,终究是过去了。流星坠逝,浮云飘散,如长彗烛天,又如琼花照世,转瞬光沉响绝。说好要把一生的话都说完,却终究是三生三世也诉不完的衷肠。

        独立人无语,蓦然回首,红尘犹有未归人。


三、

昨日江南春又雨    明朝天涯牧再歌

        我曾在毕业感言里写过,你看一千眼那湖水,那湖水就有一千种不同的表情,或花光满路,无限春游;或镜湖如碧,博塔行云;或霜染枫红,杏叶流金;或万树萧疏,红楼飞雪。但其实如果一定要我选,我还是觉得那个一点都不鹅黄嫩绿的春天,我们第一次一起去游湖的时候最美。那天两个人并肩站在花神庙前面那一段宽阔的湖岸上,据说是能够看到最大水域面积的观测点。那时候BBS票选的花神庙十大涂鸦第一名“北大请保佑我考上复旦”还依稀可辨。是日并不如何天朗气清,甚至大约还有些轻度污染。湖面上水气氤氲,湖色一片灰白,分不清是雾是霾。柳绿尚未抽条,桃红未及吐蕊。但我却觉得这湖这塔从未如此之美。想起一年之前还在想,能一起沿湖看柳也很好,一年之后竟然这种愿望也能实现,感觉似幻似真,如茫茫一场烟梦。然后我大约是招生硬广附体地说了一句,贵校真是个好学校啊。身边的人在没有任何上下文语境的情况下,也能接上下一句,是啊,相爱的人可以相逢。

        那些年我们看过人声鼎沸的琼岛春阴和景山夕照;也看过偏僻少人行的恭俭胡同和正乙祠。和所有人一样吃过中关村附近各种大大小小的菜馆,也看过所有时兴的电影。杭州落梅微雨时,云深竹径音犹在;南浔莲浦香风里,水巷人家尽枕河。那时感觉每一个微小的情绪都奇迹般地得到了照顾,每一种复杂的心情也不可思议地得到了体察。被理解,被体谅,被接纳,连那些自己都不能包容的地方也都被包容了。月朗花香,溶溶脉脉,无声时的默契最是动人。而那繁华落尽之功过无言,激荡浩淼之风华襟袍,则如云垂海立,夺星替日。长城饮马,河梁携手,我们一起度过了大约是最后一段谋道而不谋食、忧道而不忧贫的纯粹浪漫主义时光。此后沧海世事,经岁迁延,所幸风雪艳阳,都可以一同承担。

        那晚贡九客厅烛光照人,我们说好要做一辈子神仙眷侣,并在云仔千山万水送来了钻戒之后,第一次戴上了我改好圈儿的戒指。然后我们扔下通哥和浣熊在客厅清理现场,就直接进了房间叙话。通哥和浣熊清理完以后就直接带上门走了,完美诠释了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

        不论长亭远望,月海苍茫,每当我们又在灯下剪烛西窗,说那些风刀霜剑或者良辰花色,就好像一切都一如年少模样。那巴山的夜雨,又涨满了秋池。

        凉静风恬,人间依旧。细数浮生千万绪。


花底相看无一语     绿窗春与天俱暮

        那天合该是十全十美日,说好去领证,结果睡到中午才起床,并且出门前我的眉笔神秘失踪。男神说,真的不能不画眉毛出门吗?我说真的不能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带眉毛出门啊。男神默默地在百度外卖上给我买了眉笔,并耐心等待了半小时,等眉笔送到,等我画好眉毛,终于一起去了南新华街58号。办完手续之后我一直笑得像个傻子。直到工作室打电话说婚纱照CR2格式的盘坏了叫我们去重拍。真是人生处处有伏笔。

        那段时间我大概也有极轻微的焦虑,所幸最终还是两位数体重去结了婚。那时候我男神每天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宠溺,永远是一副你说怎么样咱们就怎么样的笑容。在我为防止自己上台时被裙摆绊倒而想要在婚礼上弹琴出场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摸琴了,看着有五个音都在黑键上的谱子一筹莫展,连我亲娘都觉得我要扑街,只有我男神一如既往地谜之相信我一定可以在两个星期内练好。

       那天大约是人生最幸福的几天之一。最爱的人站在对面,亲人们和绝大多数最好的朋友们都在身边。大家在婚礼前一天如百川到海,婚礼之后风流云散,聚似一团火,散作满天星。这一段本打算另写一篇长文,然而懒癌发作,先立个flag。

       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是那时,也算是早岁哪知世事艰,那时还并未意识到,我们背负的是终将愈发沉重的人生。但哪怕有一天,星河迸溅,风烟残尽,只要想到还有你在我身边,就依然是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再也不会独自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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