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那篇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 的番外,十几年前看朗姆洛给冬兵吃巧克力事件的始末
1999年12月31日,朗姆洛和他的小队刚结束了一个为期五天的任务,早些时候他在一份不知名的小报上看到一则新闻,一串粗体单词占据了报纸整个头版:“警惕!新千年恐为世界末日!” 这位署名为“查理·布朗”的记者随后又花了大量的篇幅阐述他的末日观点,从法国著名预言家到日本著名占星家,还东拉西扯了许多宗教教义,朗姆洛一个字也没看懂。中途他的一个队员凑过来,抢过朗姆洛手里的报纸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这些都是狗屎”,他最后得出结论。
“那是因为你他妈拿倒了。”
朗姆洛翻到版头,突然意识到12月31日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这意味着不再有12月32日。他把那两页随意的叠了几叠,插进自己胸前的衬衣口袋里,报纸其他的部分则被他扔出了车窗。
冬兵就坐在他旁边,仍然戴着面罩,但没有戴护目镜。他们驶上55号州际公路已经有一个小时了,在此之前还穿过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朗姆洛被颠的屁股疼,而冬兵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和朗姆洛他们的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朗姆洛则穿着便装,一件很厚的呢子外套,里面还塞了件皮夹克,都是又新潮又难看的款式。他们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把枪。他和冬兵看起来真的就像石油暴发户和他的保镖,朗姆洛想。不过有谁会让自己的保镖整天戴着面罩?反正他没有这个癖好。他用余光瞄着冬兵,想象他被遮住的那半张脸。朗姆洛常想也许在戴着面罩的时候,冬兵会悄悄练习各种表情,也许在看见一个队员咧开嘴大笑的时候,冬兵会悄悄学着那样做,就像鹦鹉学人说话,瘸子练习使用假肢一样。他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冬兵,比如现在,也许冬兵伸出舌头飞快的舔了一下嘴唇。
也许冬兵还在悄悄的骂着脏话,可能用的是俄语,反正他们听不见,他想。
风一下一下敲击着车窗,那声音隔着一层防弹玻璃,像某种兽类发出的低低的呜咽。
事实上他真的听冬兵骂过脏话,大概是在几年前。冬兵和现在相比没什么变化,朗姆洛看起来则要年轻很多,冬兵杀人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负责给他递枪,那是他们第一次搭档。一个队员失手了,冬兵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低声说了句什么。那话不是说给任何人听的,却像一枚弹壳,滚落到他脚边。后来朗姆洛学会了几句俄语,但他已经忘了冬兵当时说的是什么,冬兵也不再用俄语偷偷骂人,脾气比以前好了很多,用他们的话来说,则是更加“趋于完善”了。冬兵说英语的时候很不一样,简直像另一个人,每当朗姆洛跟他说话,他总用英语机械的回答“是”或者“不是”,起初朗姆洛很享受这种感觉,后来却叫他发疯,冬兵的语气软绵绵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更像是条件反射——再厉害的人被电上个几百次也会像他这样温顺,和他说话简直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既不能和苏联来的资产说话,也不能和苏联女孩调情, 朗姆洛不知道他的俄语还有什么用处。
下过一场雪后天气变得非常干燥,路边随处可见前几天的积雪,脏兮兮的和落叶堆积在一起,周围还有很多泡沫状的物质。朗姆洛把车窗摇下一条缝,车里的味道实在难闻。外面明亮得刺眼,太阳笔直的照射下来,发着冷光,像一盏无影灯,他转向冬兵,咧嘴笑了笑:“把你护目镜给我戴戴。”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安全屋。
“操!有没有热水?!”有人第一时间冲进浴室。
朗姆洛环顾着四周,屋里的陈设像一间普通的农舍——外观也很像。墙面有些发黄了,有一个墙角上贴的碎花壁纸已经翘了起来,露出里面破损的漆。像一块死皮,他想,冬兵应该会很喜欢这个角落,他能想象出冬兵坐在那里,固执的扣着那块墙皮打发时间,等待下一个指令。朗姆洛掀开床垫,下面藏着各种补给品,他一松手,那块失去弹性的垫子就重重的砸下去,屋子里瞬间尘土飞扬。“操。”他捂住鼻子,感觉到冬兵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他扯下护目镜抛了过去:“还你。”
冬兵果然选了那个位置,在朗姆洛叫他“自己随便待着”之后,他便在那个墙角安静的坐着,一动不动,像个被扣掉电池的机器人似的。浴室那边传来推搡打闹的声音,“你们他妈要操屁股也一个一个上行不行?”朗姆洛觉得很有必要去教训一下他们,但他实在不想挤在一群臭哄哄还光着身子的人中间维持秩序,尽管他身上的味道也同样难闻。
他重重的倒向那张床垫,再次掀起了一片呛人的尘雾。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副沙丘里的动物骨架,曾经一定有过很多只巨大的动物,比他巨大很多倍,像他刚才那样倒下去,然而再也不能爬起来。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海报,是那个前几年很受欢迎的女明星,好像叫詹妮弗还是什么。前几年朗姆洛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她的脸,杂志上、电视上、街边的广告牌上……多到令人生厌。“詹妮弗”有一头柔顺的棕色长发,他曾经暗自嘲笑她像匹马,现在看起来却顺眼了许多。她穿着一条红色的紧身连衣裙,由于蒙上一层灰的缘故,那红色看起来脏兮兮的,她在泛黄的墙纸上仍然露出那招牌的微笑,朗姆洛这才注意到她鼻梁到两颊有一片淡淡的雀斑。他翻了个身,不明白为什么九头蛇的安全屋会挂一张过气女明星的海报,没有人在结束了该死的任务之后还有兴致在这里冲着一张旧海报自慰,也许这是布置这个房间的人的趣味也说不定……他胡乱的想着,胸前有什么东西硌着他,是那份报纸。
“那迷惑他们的魔鬼,被扔在硫磺的火湖里,就是兽和假先知所在的地方。他们必昼夜受痛苦,直到永永远远……什么狗屁。”他把那两页纸摊开,盖在脸上,试图遮挡一点光线,油墨味立即钻进鼻子。
“你做得很好,现在原地休息。”他的声音闷闷的。
冬兵并没有回应,他的话也许只有墙上的詹妮弗听见。
天色迅速的暗了下来,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仿佛是有人拿着一口锅盖“啪”的一声将他们罩住。12月31日,这个词组再度闪现在朗姆洛的脑子里,他看了看表,12月31日还剩下6个小时。一个世纪将要在今晚过去,这令人难以置信。这一百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有些是他经历过的,有些则没有。朗姆洛开始回想,两次世界大战,苏联解体了,柏林墙倒塌了,人类在太空,也许这个世界真的差不多该完蛋了,他想象不出以后的事情,一两个月已经是极限,未来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只会像宿醉一样令他头痛。
一张死去多时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想起几年前的一次任务。正是那一次使得他所在的小队大换血,因为只有他和冬兵活了下来。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坏了,他们像无头苍蝇一般在树林里转了两天,积雪快要没过小腿肚。朗姆洛坐在松软的雪地上,像个被拔出来半截的萝卜,如果这个时候拽着他的那股力量放松下来,他就会缓缓的再陷进雪地里去。
“我们应该尽可能的减少负重。”他的嗓子哑得像个风箱。
冬兵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绿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朗姆洛想,很好,电影里的场景将要出现了,冬兵会杀了他填饱自己的肚子,然后逃跑,也许他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就像一头回归森林的狼一样,没人能找到他。
浴室的水声从没断过,外面持续的吵闹声也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有人在咒骂,有人砸开了一个罐头。
事实上,死于那次任务的人有很多,但朗姆洛现在还能叫得出名字的只有肯尼一个。肯尼是个精瘦的爱尔兰人,理着红色的寸头,一道伤疤把他的脸均匀的分成两部分。看起来就像被人从中间对折过一样。肯尼从不刻意掩饰他的口音,相反,他总是扯着嗓门,粗话连篇,一开口便是吹嘘他以前在爱尔兰的风光岁月,尽管没有几个人相信。他说话时总是拍着对方的肩膀,称对方为“兄弟”,这也是从前闯荡帮派留下的后遗症。然而肯尼并不是一无是处,他枪法很好,自称“闭着眼睛也能打中天上飞过的野鸭”,朗姆洛对此嗤之以鼻,他便走过来,蹼一般的大手掌在朗姆洛肩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兄弟,”他说,“说话别太绝对,等这狗屎任务一结束,我就让你见识见识。“
在他们出发前,没人能预测到任务会失败,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会送命。即使是雪崩,也该有些征兆,但很少有人能觉察得到。朗姆洛更加觉得那篇关于末日预言的报道纯属狗屁,他相信直觉,也相信命运,仅仅是因为这会让一切都变得格外轻松,当你相信一切都是注定的之后,过程便不再重要了,你会毫无顾虑。死之前几个小时,肯尼在不厌其烦的向每个人吹嘘他九死一生的经历:“嘿,兄弟,知道吗?死之前你那玩意儿会再硬一次,跟他妈一面旗一样竖起来,他们把尸体搬上卡车的时候……”
朗姆洛倒很想问问他,死之前他到底有没有再勃起一次—— 如果他没有被轰掉了大半个脑袋的话。朗姆洛看了一眼肯尼的裤裆,把那双厚实的靴子从尸体上扒下来——他自己的那双鞋带断了。
七点五十分,第无数次尝试入睡失败后,他起身走出了屋子,发现另一个房间被弄得一片狼藉。他的几个队员东倒西歪的挤在唯一的沙发上,还有人坐在地上。
“操!这是什么东西?”朗姆洛把脚边的障碍物一脚踢开,只不过是一个空瓶子。
“没有酒,只有这个。”吉米,他的队员里最年轻的那个,举起一瓶子能量饮料冲他晃了两下。
“到你了!”旁边的人用手肘捅了吉米两下,他立刻转过身去。
“你们在搞什么?”朗姆洛也凑了过去,“赌钱?你们居然带着扑克牌?谁的?”
“今天是新年夜,朗……长官。”吉米慌张的站起身,原本放在膝盖上的几张皱巴巴的钱全掉到了地上。
“噢,是吗,”朗姆洛板起脸,“我是不是……”
我是不是要叫几个女孩来陪你玩?他本想这样说,但后半句话最终被咽进了肚子里。他上下打量着吉米,在朗姆洛升职之前他们就认识了,吉米加入小队不到一年,但能被分配到和冬兵一起执行任务的家伙总不会差到哪里去,他们年龄相差不算太大,一直以来都有点交情,但那是在朗姆洛还不是队长的时候。
“你的牌?”
“这是他的幸运牌,长官,”另一个人站起来,脸上挂着戏谑的笑,“这家伙以前混赌场的,他说他用这副扑克搞到了他的未婚妻。”
朗姆洛挥挥手,表示不想再听这些废话。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吉米他们玩扑克,吉米几乎把裤子都输掉了,有人开始质疑他的故事的真实性,吵嚷着让他把未婚妻的照片拿出来。朗姆洛感到烦躁,如果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那么他是这里唯一一个预先知道的人,这种感觉有点令人难以忍受,尽管他们也许是世界上最不应该担心末日的人。
他重新回到卧室并关上门,把那些吵闹声隔绝在门外,这间屋子只有他和冬兵两个人,仿佛气温也要低上那么几度。冬兵坐在地上,面前摆了个空荡荡的饮料瓶——看来那些年轻人对他倒是挺客气,至少比以前那拨人要好很多。他走到冬兵身边蹲下,捡起了那个瓶子,“橘子味的。”
冬兵抬起脸,嘴唇周围有一圈水渍,被他迅速的舔掉了。他看着朗姆洛,似乎在等待他解释什么是橘子味。
进门之前,朗姆洛构思过一些简单的对话,想练习一下他早已生疏的俄语,他努力搜刮着脑子里的那些词组和短语,想把他们拼凑成句,最后却失败了,他的大脑先于他宣告放弃。他可以直接跟冬兵说英语的,他可以以“你饿不饿”或者“今天天气挺不错”这样的话开头,毫无攻击性且易于理解,上面的人也不会因为得知他跟资产搭讪聊天气就把他绑了喂鱼。他可以这样问,而冬兵只会回答他“是”或者“不是”。
“橘子味挺好的,”他说,“你还想再来一瓶吗?”
不管怎样,本世纪最后一天冬兵总算不是在他的冷冻舱里度过的。
“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今晚打算干什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问冬兵这个问题,就好像他是一个什么记者一样,在陨石快要砸下来的时候走上街采访路人,而所有人都当他脑子有毛病。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冬兵回答。
“如果明天开始,我们都要完蛋了,可能我先死,也可能你先死,你现在打算干什么?”
“这是一个测试吗?”
“操你……不,不是,这他妈不是一个测试。”朗姆洛放弃了。自从他第一次接手冬兵,成为资产管理员,到现在只过了几年,他却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在飞速退化,变得一片空白。那次只剩下他和冬兵的任务之后,皮尔斯找到他,在那之前他并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他仍然记得在那次任务的最后,他和冬兵最后闯进一间林间小屋,到了晚上,冬兵躺在床上剧烈的发抖。从他们被大雪困住的第二天起,冬兵就表现得很奇怪,不像是九头蛇的秘密武器,倒像个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朗姆洛背对着他,针对冬兵特制的电击枪被他握在手里,他不得不用双手才能握住,就像那些中学生握住棒球棍准备全力一击一样,他意识到自己正抖个不停,两米之外的冬兵同样也抖个不停。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将近一个小时,冬兵终于安静了下来,又过了十分钟,朗姆洛终于走了过去——他必须去检查资产是不是还活着。
冬兵突然伸出手死死的钳住朗姆洛的手腕,他的右手跟他的铁胳膊一样冰凉。
“操!你发什么疯!”朗姆洛想要甩开那只手,然而冬兵的力气依旧大得惊人,仿佛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幻觉。
“32557,”冬兵攥着他的手腕,面无表情,“32557。”
朗姆洛最后没有把这个插曲写进报告里,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个任务,离资产越远越好,然而在冬兵被回收的一周后,他站在皮尔斯面前,两人之间隔了一张巨大的办公桌,皮尔斯把一本档案推给他:“祝贺你,你晋升了。”朗姆洛曾经觉得皮尔斯的这个决定会搞死他,也会搞死资产,然而几年过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应该感谢科研组的那帮书呆子,他想,他们把冬兵的脑子变成一个空瓶子,这样一来,往里面再填充东西就变得容易很多。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冬兵平静的说,“如果有新的指示,请下命令。”
冬兵不用吃饭,回到基地之后他们会给他注射各种奇奇怪怪的针剂;冬兵也不需要洗澡,回去之后自然会有人把他清理干净;冬兵更不需要睡觉,事实上,一年中他真正醒着的时间少之又少……一切人类的需求,冬兵都没有。朗姆洛突然想到了肯尼死之前的话,冬日战士会勃起吗?他们把他的脑子洗得空荡荡的,就像那个饮料瓶一样,他大概连怎么自慰都忘了。朗姆洛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喂,士兵,”他板起脸,努力挤出一个严肃的表情,“自慰一个给我看看。”
冬兵迷惑的看着他,似乎对他感到很陌生,然而朗姆洛知道这不是真的,冬兵对一切都感到陌生,除了任务。冬兵皱着眉头,目光却径直穿过朗姆洛,聚焦到一个遥远的点上,仿佛面前的长官并不存在似的,只是一团空气。疑惑是冬兵脸上唯一能被捕捉到的表情,也是最接近于人类的表情,朗姆洛怀疑这副表情也是被训练出来的,迷惑的表情具有相当的迷惑性,这让他在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很无害。
仿佛是受到了什么鼓励,或者说冬兵默许了这种言语上的侮辱,因为他并不能感觉到这是种侮辱,朗姆洛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冬兵不会跟他动手,更不会回去告他的状,“你是不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哈哈,天啊……”朗姆洛夸张的摇着头,“性器官?阴茎?老二?鸡巴?……”他口无遮拦,把所有能想到的词都说了个遍,中间没有任何停顿,像从前学俄语时一遍又一遍的背着那些拗口的单词那样。他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粗话,上一次还是十几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个忏悔室,冬兵是坐在门那头的神父,无动于衷的看着他发疯。
“32557,”他说,“32557,有什么印象?”
冬兵终于紧张起来,因为他不明白朗姆洛在说什么,而他太久没有对长官的话做出反应了,大脑皮层唤起的刺痛感提醒他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他垂下头,不再看朗姆洛,表现出服从的样子,想要证明他并不是故意和朗姆洛对着干。
他紧紧攥着拳头,仿佛声音不是从声带发出,而是从拳头里出来的似的, “对不起。”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词。
朗姆洛终于无话可说,摆摆手表示投降,他确定冬兵的脑子已经比那个饮料瓶还干净了。窗外漆黑一片,天空中没有一片云,月亮却不知所踪,也许就在他们头顶上。
他把手插进裤兜,摸到一块光滑的小东西,是巧克力,他们每人都有,除了冬兵,朗姆洛从前吃过一条,那甜味钻进他的牙根,糊住他的喉咙,简直比跟吃进一管口红还难受(他真的吃过,十几岁的时候,和一个棕发女孩打赌)。巧克力已经有些融化了,不再那么硬邦邦的。
“接着。”他立刻把那块他深恶痛绝的东西扔给冬兵,仿佛那是什么急于脱手的东西,比如炸弹之类的。巧克力的包装纸亮闪闪的,划过一道弧线。
冬兵稳稳的接住,并没有迟疑,这是他的肌肉反应,就算朗姆洛真的扔给他一颗炸弹他大概也不会迟疑。
“吃,这是巧克力,”朗姆洛拿手比划了两下,“撕开外面那层纸就可以吃。”
“谢谢。”冬兵小心翼翼的把包装纸拆开,用两根金属手指掰下一小块巧克力试探性的放进嘴里。
“怎么样?”
“很奇怪。”冬兵如实回答。
“不想吃就扔了,我也不喜欢这味道。我就说,他们根本不会拿什么好东西给我们“
冬兵看着手里巧克力,不知道朗姆说的“他们”和“我们”分别指谁,巧克力的一角已经被他捏得凹了进去,他局促的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把它扔掉,于是他他慢慢的舔了一下嘴角,一口吃掉了剩下的部分。
屋外一直传来闷闷的吵闹声,隔着一层墙壁,外面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不知道他们的赌局进行到了第几轮。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不,我不是说任务,”朗姆洛摸出一盒烟,他的打火机快没油了,点了好几次才把那烟点燃,显得有点笨拙。他看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八点四十分,“新年快乐。”
冬兵再次投来疑惑的目光,朗姆洛本想给他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新年,但这太麻烦了,他也不想告诉冬兵有人说全人类都活不过明年,因为人类命运和冬兵实在没有什么关系,他只和具体某个人的命运有关。任务结束之后,冬兵会被重新冻起来,就算地球真的完蛋了,他也不会知道。也许很久以后会有人把他挖出来,研究他的功能,他是几万年前人类文明恶的化石。
“算了,没什么,反正你什么也不知道。”朗姆洛说。
他又躺回那张巨大的床垫,不想再考虑世界末日的事情,那不是他能管得了的,如果末日真的到来,他无能为力。皮尔斯说不定会搭上第一班宇宙飞船逃跑,而他的权力只能让他在这个狭小的安全屋里享受一张不怎么舒服的床垫,外加和资产度过一个夜晚,在末日前夜给被搞得神志不清的资产一块巧克力,这大概算得上一件善行,不过他从来不在意这些。他把双臂交叉枕在脑后,冬兵还盯着他,他索性背过身去。
“今晚你守夜。”
朗姆洛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和冬兵都变成了八九岁的小鬼,而事实上他连自己八九岁时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梦里八九岁模样的冬兵拍打着他的窗户,叫他去海边看鲸鱼。他们沿着海岸线一前一后的走了很久,终于到了冬兵说的地方,那里有一副巨大无比的鲸鱼骨架,被海鸟啄得干干净净。冬兵告诉他说想要一根鲸鱼骨头,可以用来做一把很好的匕首。他双手握着那根骨头想把它给掰下来,冬兵紧紧的抱着他的腰,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把那根骨头掰断。最后他松手了,惯性使他向后踉跄了一步,冬兵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手表的电子屏幕亮起来——才过了两个小时,还不到午夜,他仍然不知道末日是否会准时到来。
外面的天空呈怪异的紫红色,仿佛进一步证实了那个关于末日的传闻。远处短暂的亮了一下,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转瞬即逝,朗姆洛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到荒野里放烟花,这里并没有住户。他看向冬兵,想知道他有没有看见那古怪的烟花,冬兵抱着膝盖坐在一片阴影里,没什么反应。
墙上的“詹妮弗”正微笑着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