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你是谁?”一个经常从外公嘴里蹦出来的短句子。从开始对邻居朋友说，直到开始对家人说。当外公在第一时间记不起坐在眼前的亲人是谁是，我们开始意识到，外公开始老年痴呆了。

    外面的很多人，外公已经彻底忘记，所以当她和外婆走在街上，碰见熟人相互寒暄时，外公总会埋怨外婆：“怎么你认识这么多人?我一个都没见过！”老友们发出夸张的笑声，互道别离，又只剩下外婆牵着外公的手，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想必外公是很孤独的，在他的晚年生活里，只剩下家人，失去了朋友。不是您没有见过他们呐，是您已经把他们忘记了。

    家人和外公的接触是相对很多的，早几年外公还没有搬到我家来住时，也隔的并不远，县城只有这么大，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用个散步的时间就都能去外公家陪他说话，小舅和外公一样住在印机厂，妈妈也是每天都往那里跑，而我那时候在省城上大学，只有假期的时候才回家看望外公。虽说很多家人他第一时间记不起来，但只要他多看几眼，或者稍加提示，他还是能准确说出家人的名字，这也给了家人们很大的安慰：多提示他、多跟他说话、多几次告诉他自己是谁就好了，不至于把家人彻彻底底忘记。有个让大家非常吃惊的事情，就算我长时间在外地，长时间才能看望他一次，但我每次回家，外公总能第一时间喊出我的乳名，再道一声，你来了呀。

    我一直就是外公的心头肉，所以他忘不掉我。他会一时想不起来经常去看他的女婿，也会在思索些许时间后才能喊出儿子的名字，但他每次都能直接叫出我的乳名，然后全家人一起开怀大笑，其乐融融。。。如果这样的日子继续持续下去，也会是幸福呢。

    时间是残忍的，衰老是不可避免的。我以为外公忘不掉我，其实，只是最后一个忘记我。

    那个时候我已经参加工作了，外公外婆也是搬来和我爸妈同住，回家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外公看我疑惑的眼神，第一次听到那句对我说的：你是谁啊?

    尴尬并不会持续，因为在我回答之后，外公还是会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自嘲地笑道：“你看我这记性，自己外孙都不记得了，哈哈。”但是失落会一直存在，我知道外公并没有忘记我，但我还是很清楚的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痴呆症的逐渐加重，外公会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忘记我。

    我是外公最后一个开始慢慢忘记的人，但还有一个自始自终他都没有忘记的人，那就是外婆。

  外公不会忘记外婆，外公也不可能忘记外婆，自从外公得了老年痴呆症，外婆就把自己绑在外公身边了。不管在哪里，只要能看见外公，那么不用几秒你就能找到外婆，要么手牵着手散步，要么在外公发脾气要一个人走的时候，外婆在十几米后慢慢跟着、望着，直到外公走回家，直到外公消了气。正因为外婆形影不离的跟着，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外公的生活才过得舒坦安全很多。他不会一个人在外走丢，也不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吃饭以及吃什么，甚至不用去想今天要穿哪一双袜子。

    慢慢的外公记性越来越不好了，他会一分钟内问你5次相同的问题，尽管你答了又答；他会在沙发上坐着的时候永无止境般的让外婆把电灯关了又开、开了又关，然后不停交替重复“怎么这么浪费电”与“怎么这么黑”两个问题；他会在冬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左边被角折一折，再转过身去把右边被角折好后继续转身折左边，如此循环到犯困睡着；他还会在穿好鞋子走出家门不到50米时，又转身回家关门换鞋，然后换到一半，又穿好继续出门，50米时再停下返回，直到他走累了，因为他不知道他本来是要出门，还是回家。

    外公越来越像小孩了，这是对老年痴呆症患者最恰当的一个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