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尽头。
藏着好多我们曾抛弃过的东西,后悔过的事,当然……还有遗弃过的人。
我们曾放弃了他,他便孤零零地升空,来到了那里。
那里有一座城,名叫“失落”。
他们在那里既不能拥抱,也不能互相取暖,因为他们互不相识。他们记忆里只有遗弃了他们的你。
可是丢下了的,又怎么能够回来呢?
可是我们能做的还有很多。
譬如,替她好好活着!
一 幻梦之渊
明境是个户外极限挑战爱好者,常有大批看客站在几十层楼顶或者悬崖处,观看明境的挑战。这种动作是异常危险的,需要有极大的臂力和和四肢高度的协调性。也就是很好的身体素质。
他做这种事情从没告诉过父母,他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事,一旦父母知道了,是肯定不让他做的,周围的朋友们也都劝他,干嘛要做这种拿生命开玩笑的事情?明境这时总是撸起袖子,半开玩笑的向他们展示自己发达的肌肉,并称自己这是“用生命在舞蹈”。其实他也难以说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些,可能是以前的自己太软弱,现在他要追求另一个极端。
也可能是……他真的在找机会,有一天真的死掉。
这几天明境没有接任何表演,也没有录制视频上传到社交网站。因为他上周差点丧命。
上周明境总是睡不好,经常连着做一夜的梦,并且梦的内容也很是奇怪,总是梦见自己不停的往深渊里掉落,仿佛有人在往下拽着他,这种梦他以前从来没做过,也没有相似的经历,可明境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这让他也很是困惑……上周又有邀约,是在一个废弃的大烟囱,他本因为状态不好想要拒绝,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那是一个高达500多米的巨型烟囱,通身都是黑色,明境要做的就是爬到烟囱口顶端,用臂力支撑着身体,悬挂在烟囱内壁。
那天所有的准备就绪后,明境就开始了他的挑战,往往在这个时候,明境都不会往下看,因为通常下面都是万丈深渊,一个不留神,真的就一头栽了下去。可是就是这次,明境身体吊在内壁,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之中时,他竟感觉有一股力量迫使他不得不往下看去!他顿时一阵眩晕!头却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这是一条又黑又长、隧道一样的无底洞。他感觉自己现在似乎被一条巨大的蟒蛇吞进了肚子里,正准备往下掉!他的手臂突然的放松,他大叫一声“救我!”大烟囱外壁的救援人员便快速向上爬去,抓住了明境的手,他虚弱的爬了上来。
自那天直到现在,他都手心出汗,心有余悸。
近几天明境都精神恍惚,没有做任何极限挑战,整天待在家中,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通常是零点躺下,呆呆的望着落地窗外的夜色。或者刷会朋友圈,凌晨两点钟左右才真正的睡着。
这晚他又是睡不着,凌晨两点多钟他爬起来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他习惯性的照了照镜子,他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自己现在活像个黑无常一样——一身黑色睡衣裤,眼袋肿的老高,上面像搞怪的小丑涂了黑色水彩笔在眼睛上面一样,一圈又黑又紫的眼圈。他叹了口气,回到了床上,现在已经是2点40分,他终于困了,倒头就睡着了……
“虚幻的梦境是通往失落之城的入口,穿上你的一袭黑衣,用你那夜色一样的黑眸,去寻找答案吧!”
二 失落之城
恍恍惚惚中,明境睁开眼,周围却是一片黑暗。他只觉得自己身体不停的往下掉,他伸出双手不停的向四周探索,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可抓住的东西。不知坠落了多久,他一下子跌落了下来,他抬头望去,头顶上空竟是空空如也!那自己也怎么样掉落下来的?从天上,从人间?难道这是……难道自己已经死掉了?!……他终于定了定神,向四周望去,周围的景色让他着实吓了一大跳!他顿时寒毛直竖!
他落脚的地方是一堆缺胳膊少腿的洋娃娃,由于他突然的重量下落,一堆娃娃顿时“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哇哇……”机械的凄声叫了起来!他失了态,连滚带爬的从一堆娃娃身上爬了下来,放眼望去,这里竟然到处都是废弃的东西!破旧的沙发,还有吱扭扭作响的桌椅……如夜色般沉重的生满铁锈的黑色大门,里面锁住的是一堆动物的尸骸!五颜六色的布料,衣服……旁边竟然是并排着的大大小小几百个坟头!混合在一起,散发着远古的、腐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他顿时双腿虚软无力,不再敢看下去,瘫坐在地上。
此刻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样来到此处的,也不知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我难道真的死了?!每天搞那些挑战,真的应了自己的心意了?!”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平静了下来。虽然恐惧的气息时刻弥漫着,似乎要吞噬掉明境,但他还是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向前面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放眼向更远的地方,却是一片荒凉,景象和自己周围都差不多,满地的废弃之物。突然,他的视线里进入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白点,很快的向他这边移来,更近了些,他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小姑娘!她蹦蹦跳跳的从一堆废弃之物上跑来,很敏捷,似乎早已熟悉这里的路线。跑到他身边,她停了下来,很不自然的咧开嘴,竟朝他笑了笑!明境顿时吓了一跳!小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脸色竟也是和衣裙一样的白色!活像个死去已久的幼童。她这一笑,更另明境心惊胆战!她却首先开口了。
“妈妈告诉我今天有人来看我!”“你真的来了!”小女孩满面童真的笑。
“什么?你妈妈?我要来看你?”“你是谁?你怎么一个小孩子自己住在这里?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明境忍不住一连串的发问。
“我一直住在这里的呀,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妈妈,我妈妈很喜欢我,她专门修理各种别人不要的东西。”“走啊,我带你去!”
小女孩拉着明境,她的小手是冰凉的!明境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小女孩径直往前跑,明境则跌跌撞撞跟在后面,他的心脏一直“突,突”的跳个不停,似乎要呕出来。
跑了好长一段路,小女孩在一个低低矮矮的黑色房子前面停了下来,这是一栋很古老的建筑。上面的墙皮已经脱落殆尽,露出灰黑色的墙体。四周挂着各种洋娃娃,都是修理好了的,但还是让人瘆得慌。“你站在这里,我让妈妈开门!”小女孩又是以这种蹦蹦跳跳的姿态跑到门前,用力敲着门,大声喊,“妈妈!妈妈!”在这种荒凉的地方,突然听到这样稚嫩的童音,明境心里一股热流涌了上来。门开了,却是一个老婆婆!她虽然面色苍老,但却不如小女孩一样苍白,看起来倒像一个正常的人。
“你们进来吧!”小女孩率先跑过来,又一次牵住了明境的手,跑进屋里去。屋里是一大堆和外面一样的废弃东西,老婆婆坐了下来,继续缝制刚才的一个洋娃娃。
“您,您怎么知道我会来?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失落之城。”“该来看看的人,他总会来,该走了,他自然会走。”
“那我也一起走吗?”小女孩问。“不,你留在这里。”她似乎若有所失,但还是很快回转过神来,牵起明境的手,“我们一起去玩吧!”明境跟随着他的脚步走了出来。“我们一起来数一数,这一大堆娃娃中有几只是少了眼睛的?好不好?”听到这话,明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女孩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笑,但看见他笑的如此开心,她也跟着“哈哈哈”笑了起来,但是声音很僵硬,似乎从来没有笑过。
“小傻瓜,谁玩这么恐怖的游戏?”“可是我只有这一个游戏可玩,”她说。
明境思考了半天,他好像从来没有陪小女孩玩过游戏,这时候他只想到大人们总是喜欢把小孩子抛到空中,再用手接住,便提议玩这个游戏。虽然他也觉得这很是无聊,也很无趣,但是小女孩却表现得十分高兴,立刻伸开双臂,要明境抱她。明境弯下腰抱起了她,在那一瞬间他惊呆了!她竟然丝毫没有重量!!!他伸开双臂,把小女孩抛向空中,她像幽灵一样慢慢往上升,又稳稳的落回明境手中。
明境吓坏了,他停了下来,把小女孩放到了地上,她又疑惑的伸手,还想要明境抱着她。明境只好再一次把她抱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小瞳。”“这名字真好听,是谁给你起的?”“妈妈,因为妈妈说我刚到这里的时候眼睛就像深夜里的小星星,闪闪发光,就叫我小瞳。只是现在它已经变灰了。”明境看着她的眼睛,确实是一层灰蒙蒙的凄凉之感,却更让人怜爱。明境又一次问她“那你有没有爸爸?”
突然地,她猛的搂住明境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的说“没有,我想让你做我爸爸,好不好?”明境猛的身体一颤,他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实在是太可爱了!她让他有一种没来由的亲切感,幸福感!想要去保护她,疼爱她!……可是,却说不出任何理由来。
明境在这里呆了两天两夜,小瞳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他在四处寻找着能离开的办法,但是毫无头绪。这里只有满堆的各种废弃物,看起来像个巨型垃圾场。
“人间的太阳快要落山了,爸爸我们回家去吧!”小瞳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
小瞳神秘的笑笑“我的身体能够感受到!”
他们一起回去,小瞳还是大声喊着“妈妈!妈妈!”门开了。老婆婆出来了,唤小瞳“来,过来这里。”小瞳跑过去,依偎在她身边。“今夜2时3刻,你该回去了。现在到你刚来的地方去吧!”小瞳听到后慌了,她挣脱了老太婆的怀抱。问,“妈妈,他要去哪里?”
“过来!”
“不!不!”
她一把抓住明境的手,躲在他身后。“不,他去哪里?我也要去!”“你去不得,你是被人世间遗弃的东西,只有被遗弃的东西才会来到这里!”“不!不!”小瞳抓住明境的手,往外跑去,她今天跑的异常的快,小手抓着明境,抓的很紧。
明境看她,她苍白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不停的抽泣着,可是脚步却是很坚决的往前跑!
跑了一阵子,似乎是累了,他们停了下来。她脸上竟然显现出一丝红润的气色,小鼻子也红红的,应该是刚哭过的原因。他抱起小瞳来,说“我们一起走,好不好?”“真的?”小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显现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是,我们一起走!”“好!好!我和你一起走!”
这时候明境抬头一看,他们正是来到了几天前他刚落下的地方。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明境抱着小瞳,将她紧紧的裹在怀里,她睁着比往日都有神的大眼睛,望着他。“你怎么不睡觉?不困吗?”“不,我怕我睡着了,你自己走了。”“放心,我带你一起走。”
夜色似乎越来越浓。明境渐渐觉得视线模糊,可能是有点困了。他腿有点发软,正想要坐下,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正慢慢的离开地面!
那一股力量又来了,正在把他往高空吸去!他紧紧的抱着小瞳。可是他突然发现,他抓不到小瞳了!他用手去扑,去抱,双手却穿过小瞳的身体!小瞳仿佛成了空气!他却一点点的离开地面,向上空升去!“爸爸!爸爸!”小瞳哭着喊着,“带着我!我也要去!”她用双手极力向上抓去,想要抓住明境,可是却怎么也触碰不到他!
他们彼此都知道,互相再也触碰不到了。
明境被巨大的力量吸住。他大声喊,“小瞳!小瞳!你好好的,我还要再来看你!”
小瞳也拼尽全力大声喊“爸爸……你要好好吃饭,睡觉……你也要好好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奔涌而出!他拼命点头!小瞳的身体越来越远……剩下一点白色。
明境猛的睁开双眼。
他恍惚的呆了半天,打开灯来,现在是凌晨五点多钟了。他做了两三个小时的梦。他抹了抹眼角,还是湿润的。
他呆呆的望着黑暗。
曾经明境是有妻子,有一个完整的家的。妻子已经怀孕,即将让他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拥有一个小王子或者小公主。他坚信是个小女孩,并且相信她的眼睛一定和妻子的一样好看,亮晶晶的。
现在的他每天独自生活,并不想接触任何人,任何事。大家都劝他早日忘掉过去吧,好好生活。
可是他怎么能忘呢?!
六年前怀孕的妻子难产。医生说明,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
明境呆了,要放弃妻子?不可能。放弃孩子?放弃那个一定会有亮晶晶眼睛的孩子?不!也不行!他苦苦哀求医生,哪怕有最后一丝希望,也要保全他们两个。可是已然是不可能的,他选择了妻子。放弃了孩子。
妻子出了院,脾气开始变得异常暴躁,打他,骂他,每天没来由的哭。得了抑郁症。最后他们离婚。妻子后来自杀。
明境喜欢挑战极限,因为他以前时刻都准备着……死!他时刻准备着去见他的妻,他的有亮晶晶眼睛的女儿!
明境拉开窗帘,支起画板,画出一个胖乎乎的小脸,她的眼睛像小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他没有把“小瞳”带回来。她还在“失落之城”里。
明境放弃了极限挑战,他不再想着万一哪天真的死了。
他还要好好活着,替妻子,和女儿好好活着。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再去一次“失落之城”,再见一次“小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