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美死了,一个很陌生的熟人。
那天好友花梨在高中学校食堂义务帮忙,从炖猪脚的锅里捞出了她的头。
起初根本不知道是她,虽然初中就因为癔症休学,但是她那总是被一根浅灰色发带松松系住的长发还是很让人印象深刻的。
大概美丽的事物总是会被上天嫉妒,那颗带着热乎乎酱汁的头连头皮都没有,脸似乎已经被炖烂了,没有嘴唇包裹的牙齿白森森分外骇人。
本来是要等花梨下班去品尝好久没去的一刀拉面,计划果然赶不上变化。
周围学生的呕吐声不断,加上脚下的油腻和鼻端的怪闻,即使身为医学生的我,也会忍不住有种窒息的感觉。
花梨一脸惊慌失措,她一直都是一个温柔的人,即使牺牲了难得的假期在那样恶劣的工作环境还要与前任男友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会拒绝。
遇到那样的事情,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幸运的是她的前任观月先生并不是个冷漠的人,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好歹还拍拍她的肩膀给她安慰。
2
我报了警。
加贺警官到的时候保卫科已经疏散安排了受惊的学生们,留下来的除了报案人就是食堂的工作人员。
“情况是什么样的。”加贺警官的目光从我们一群人身上扫过。
“是不小心,从装酱肉的桶里捞出来的。”花梨咬咬唇,似乎还没完全恢复。
“不小心?”加贺警官挑了挑眉毛,他的眼神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锐利。
“还以为是一块没有切的猪蹄,太沉了,就用力撬了一下,没想到......”
加贺警官似乎并没有因为案情的离奇诡异动容,照例询问了一些普通的案情调查问题,就像是填问卷的感觉。
“说起来……”观月想了想,神色怪异,“前两天也有几块比较大块的肉,还以为师傅没有认真切,有两三块实在太肥腻了,没人要,就回收到后面的垃圾桶里了,会不会……”
加贺警官立刻让人去垃圾桶里找那些肉,记录好大家的证词后又留下了联系方式就走了。
观月先生和另外一个朋友高野先生顺道送我们回去。
花梨拉着我的手,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虽然在解剖课上也见过,但是这样突然的情况,还是有些吃惊呢。”
“说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如此......”
“不过倒也不是很害怕,毕竟以后是要从事不一般的职业啊,没办法这样就退却的。”她一脸对未来的憧憬,真的是一个乐观向上的女孩子。
傍晚的微风吹过她的发丝撩过我的脸,大概是在那种环境太久了,竟然觉得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怪味。
3
第二天收到加贺警官短信的时候,和美小姐才再度在大家的生活中登场,只是已经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代号了。
早乙女和美,女,22岁。疑似中度癔症患者,人际关系简单,家境富裕,家庭和睦,爱好弹钢琴和杜鹃花。
好像记忆中见过她的几次都是在花梨家的花店里,花梨说其实她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买,总是喜欢买杜鹃。
警方确认的死亡时间约十天,被冷冻,肢解,最后到了学校食堂的炖肉锅里,凶手似乎丝毫不惧被发现,连头颅都没有丢弃。
加贺警官说出了让我有所认同的直觉。
“凶手说不定是为了发泄。”
在大学里无聊时也看过一些侦探剧或者悬疑小说,一般杀人动机无非是酒色钱财恩怨情仇,少不了精神异常心理变态喜欢折磨死人,但是碎得如此彻底还不算完事的,倒是少见。
我猜测是不凶手极度变态,就是极度地,恨着死者。
加贺警官已经查证那些观月提到的肉块,就是和美找不到的身体,最后翻遍了整个学校食堂,也只找到三分之一的尸块,事实总是那么残忍。
学校停课一个周,大概没有比这更恶心的事了,最后为了学生们的心理健康,警方对外宣称尸体已经在别处找到。
“不知道什么原因,倒是开始期待案情告破的那天啊,无论是为了曾经的同学情谊.....”我笑着对花梨说,“还是那个凶手的样子,实在有点好奇。”
“是啊,会是谁呢......”花梨一边扎玫瑰花一边说,“真是太可怜了…..”
4
无论如何大家还是一起去了和美的葬礼。
早乙女家是不小的财阀,葬礼摆设不出意外地隆重,荷花灯簇拥着和美的遗像,数位僧人跪坐在祭坛前为她诵经。
告别仪式后很意外地遇到了加贺警官,他的警服换成了精干的西装,大概是不想引起人的注意。
“加贺警官来这里干什么呢?”高野惊讶道,“警察还需要慰问死者家属吗?”
“大概是调查案情背后的事吧。”我猜道。
加贺警官似乎颇为苦恼,“只是来确认一下和美小姐的社会关系和家庭情况。”实在是不清楚一个很少出门的癔症女孩的社会关系能有多复杂呢。
事实却让大部分人大吃一惊。
“我也是听早乙女夫人提起,本来下个月,就是和美小姐和观月先生的婚期。”我们为了祭奠和美而带来的黄杜鹃,成了对死者最大的亵渎。
观月先生和花梨两个月前突然分手,大家都吓了一跳,却并不知道原因。
很显然,加贺警官提到的这个关系,完全有可能让观月先生和花梨称为嫌疑人之一,毕竟已经有恋爱关系两个人,真心相爱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第三人插足的。
连我都能猜到,观月先生作为政界要员的父亲,是不会允许他娶一个花店老板的女儿的。
好在据我了解,她们两个在和美出事的时间,都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5
回去的路上只有我和花梨,高野先生和观月先生和加贺警官回去做笔录了。
大概夜晚的风吹得人太惬意了,有些心里猜想就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了,“花梨……和美死了,你会不会觉得,嗯,很轻松呢。”
花梨没有回话,我立马就道歉表示自己太失态了。
亵渎了死者,还把朋友放在一个很难堪的位置。
“你看,她死了……”花梨摇摇头,眼神里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真是太好了呢......”
那句话她说得很轻,我一度以为是我的幻觉。
那天晚上回去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似乎是我生了很重的病,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全身都很痛,观月君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安慰我,告诉我一定会好起来。好像从没有见过冷淡的观月君那么温柔的样子,也不会露出那种深情又焦急的眼神,大概知道是梦境,心里头好像是空的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
醒来的时候,真的羞耻到立马要喝凉水来冷静的地步了。
加贺警官发简讯给我的时候,我刚刚吃过午饭,因为梦的原因并没有什么食欲。
我们在附近的快餐店里见面,当他连续问第五个问题都是关于花梨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他把花梨当成嫌疑人在调查。
“怎么可能是花梨呢,从幼稚园就认识的她一直是一个胆小又温柔的人啊,看见流浪的猫猫狗狗都会哭鼻子的人呢。”
“至于观月君,就更不可能了。”我想了一下还是说出来,“总觉得观月君不会是那样的人,观月君和花梨的感情,还没有到要做出那种事的地步吧。”
质疑好友的恋情,更羞耻了。
6
后来我带了我和花梨都很喜欢的芝士蛋糕去花梨店里找她,像曾经一样享受一段快乐的下午茶时间。
店里没人,门口放着观月君的球棒,大概就像他们还没分手之前一样,观月君总是运动完以后来店里给花梨帮忙做事。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后面的仓库叫他们,就听见侧面的隔间传来了花梨哽咽的声音:“杀了她,还不是为了你吗?”
“我很爱你。”
“比起你来,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了,一点也不会觉得害怕,虽然这样子真的很任性,你不会怪我吧?”
好久才听到观月先生低沉的声音,“我从来不觉得你不重要。”
明明是闹市区,却感觉外面的街道突然安静得可怕。
完全不记得怎么回到家里,一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我睡着了,又梦到了观月先生。
手术灯刺得我睁不开眼睛,胸口似乎开了一个大洞,我看不清观月君背光的脸,只能看到他手中尖锐锋利的手术刀,他一直在跟我说对不起,一直在跟我说请我务必记住他。
醒来发现手机一直保持在向加贺警官编辑短信的界面上,一片空白。
我默默关掉。
这就是即使知道对方不行了也不愿做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这种感觉吧。
后来几天很平静,心里也是。
只是连续好些天都会梦到观月君,每一次都是很悲伤的氛围,每一次都是他想让我活下去,每一次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7
花梨邀请我去她家做客那天,夕阳格外的璀璨,这样的景色,很适合在家中饭后在家中的阳台小酌一杯,和往常一样,说些有趣的事。
她像往常一样递给我一杯鸡尾酒,杯壁上贴着新鲜的花瓣。
“和美也是这样吗?”我抿了一口。
花梨愣了一下,转而笑起来,“没有,她可能比较痛苦。”
那天回去后发现芝士蛋糕没有带走,我就知道她大概是知道了。
至于为什么要来做客,大概是天色太好了没有忍住吧。
我有怎么会不知道杜鹃花性毒,误食肌肉麻痹,视物模糊呢。
“为什么。”大概之前吃的甜品里也有,舌尖开始有些麻痹。
“只要一想到一个有精神病的人什么都不做就可以拥有他,这里就像被刀扎一样难受。”花梨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副很痛苦的表情。
“我的这里已经不能再用了。”她点点我的心脏,“只好寻找代替品啦,你不会怪我任性吧。”
“确实是太任性了,你变了。”
花梨解开自己的衣襟,左胸的位置有一道狰狞的手术伤疤,还很新鲜。
“我用京一的名义约她出来,她竟然来了,她想要占有我的京一,这是不可能被允许的事。”
“你早就有了与观月先生分开的觉悟不是吗?”
花梨突然一脸狰狞,“你不会懂!健康的身体怎么可能理解我每一次呼吸都会痛的感受?!”
“我不懂,可你也不懂带着伤害的爱情,不会完整。”
花梨的刀直直指着我脖子的大动脉,我开始大口喘气,麻痹的效果让我又些窒息,眼睛也渐渐模糊。
加贺先生带着枪声破门而入,花梨露出伤口的左胸,溅出一朵血雾。
终于我还是做了那个送她一程的人。
我的手机,从一进门,就处于通话状态。
8
醒过来的时候,屋外阳光正好,我似乎不是躺着自己床上。
京一走进来,穿着白大卦,他的眼里是我熟悉的深情,他摸摸我的头,“花梨,你睡得真久。”
我笑了笑,“我是和美。”
他温柔得就像我那些梦一样,“我知道,你回来了,如果不是你,我会杀了她。”
我又去参加了自己葬礼,算上梦里那次。
在吊唁名簿上写下香川花梨的名字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我和京一还是站在祭坛的外面,看我的父母流着泪念往生词,不同的是,一转身不会再碰见加贺警官了。
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可怕的碎尸案,那不过我的癔症里罢了。
早乙女和美濒临死亡的身体里唯一鲜活的心脏捐献给了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香川花梨。
早乙女家支付了所有的移植费用,为的是让女儿的生命得以延续。
香川家仿佛捡了一个天上掉下的馅儿饼,女儿的男朋友放弃财团小姐的未婚妻,还为她找来缺失的心脏,却不知道这馅儿饼的背后,隐藏的代价。
百分之八十的人做了心脏移植手术以后都会性情大变,变得像心脏的供给者。
我只不过做了一个梦,杀了一个人,换了一个身体。
但是我总感觉花梨还在我身体的深处,她时不时会问我,“你不是说,戴着伤害的爱情,不会完整吗?”
对不起,我是一个癔症患者。
鞠躬感谢每一个看完的宝宝,么么么么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