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

       我是在一个雨天离开家的,我离开家的时候,门口的大槐树下,有个中年人正在抽陀螺。鞭子抽打陀螺的声音响极了,啪!啪!但他看上去漫不经心,好像他只是兀自地抽,陀螺只是兀自地转。

       我离开家的时候,雨下得不算大。一群老太太聚在车站的屋檐下摆龙门阵。说到精彩的地方,她们把谈话声压得很低。她们自以为说的很小声,但是我全都听见了。她们在聊最近的事,说得很精彩,那里面也有我,就穿插在啪!啪!——抽打陀螺声之间。这种声音比鞭子的声音小得多,但是似乎传的更远,我都走出很久了,还能恍惚听见。

       在那个时候,我希望像一个胜利者一样离开家。但胜利者不常在家,他们总是在胜利了以后回家。在家里的人,能够取得怎样的胜利呢?他什么也做不了,在家里连陀螺都抽不得,家里又没有大槐树。

       于是我离开家的时候,低着头,闷不吭声。隔壁的黑哥吠起来,这说明他很聪明,有人的智慧,他知道我要走了,这又比人们高明。

       还有大槐树,它到了夏天,会垂下绿色的吊死鬼来。连着钢琴线一样的长丝。可惜我离开的时候,春天才刚刚开始。大槐树上什么也没有,间或有个孩子跑出来撒尿,她蹲在树下,看上去小的出奇。

       我是带着骄傲离开家的。事实证明,我比大多数人要高明一点。即便是洗盘子,我也比他们洗得干净。这种骄傲有些麻烦,它们很难被隐藏,别人表面上因此称赞你,但背地里不买你的帐,因为他们妒嫉你。这越发使我骄傲。

       而我又很自卑,当我想起自己在大槐树下撒尿的时候,我小得出奇。树根挣破了水泥地,裂口像一只眼睛。这个世界太严苛了,连撒尿的时候都要拷问我,容不得我骄傲。

       我在镇上的时候像一个游魂。我走了以后,大多数人都这么说。后来我回去过,却没有人这么说了。那时候,我每天做的最多事就是游荡。老天爷给我一双腿,就是要让我走的,如果天天都坐着,有个屁股就够了。

       湿漉漉的空气里,我去车站搭汽车。车站离我家很远,但我到了那儿,家就离我很近了,它就在我的身体里了。

       除了身体之外,我还带了一个背包。我不喜欢背包,背着让我像个学生。我不想像个学生,他们活在最低限度的自由里,缺乏勇气。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我的同伴格外喜欢打闹,扎堆,勾肩搭背等等一切热闹的事。我也试着那么做,可你总要剩下一个人,就像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好像你只能跟着大伙一块掉落。

       总而言只,我害怕置身团体之中,要为了某一个目标,做某些一致的事。如果所有人都跳楼了,我不跳就显得不对劲。我确信我是没有运气的,所以我一个人背着包离开家,车站就在前面,根本没有多远。

       我离开家的时候,天在下雨。等我上了车,雨就不下了。我的身前坐着一对情侣,身后是一捆麻袋。没过多久,小镇就离我很远了,窗外只有青山,只有绿水。


小镇青年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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