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四月的几种讲述（二）

文：秋小竹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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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让我抱抱你，好吗？

    这个春天，母亲大概想我了。

四月里，她几次三番几次三番的打电话给我。

第一次打电话给我，告诉我给我寄了橙。第二次打电话给我，告诉我给我寄了香肠和腊猪脚。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打电话，告诉我的咳嗽不能再拖，必须打吊针，并询问打吊针后的效果。第六次打电话，为我的生日祝福。第七次打电话，告诉我新鲜的蚕豆上市了，要给我寄过来。

我揣摩着她的心，如同揣摩我的心一样。

春雨一般下在晚上，窗外是潺潺的雨声，她在雨中倾听，仿佛倾听一段沉重遥远的心事。陪伴她的，是热闹的电视和客厅里的一盏灯，还有父亲沉默的身影，但她的心不在电视上。她分明感觉到，窗外的雨声撞击着她心底的一份惦念，

轻敲着她心里的一份空洞，灼烫了她心里的一份柔软。那一脉雨声，流放着她的思念，逐水而去。

晴日暖阳的清晨，她买回了碧绿如玉的蚕豆。她用清水把豆洗干净，然后用小火煮熟晾凉，沥水，用精盐、香油、葱花蒜末、油辣椒花椒粉，细细拌匀，她尝一口，又放了一勺香醋。想起千里外的女儿爱吃酸，她又放了一勺，虽然她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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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有鸽哨响起，捎带着风的呢哝，婉转起伏。她想起她的女儿无论啥样的豆都爱吃，便笑了起来。她摸出电话，用手指拨出那个熟悉的电话，她的电话，她们的电话，她都记在心里。她用大拇指一个一个摁着键上的数字，仿佛摁着她心里的柔软。

“妈咪，你乖不乖呀？”女儿的脆亮的嗓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她仿佛看见女儿椭圆的鹅蛋脸，双眼皮大眼睛和红润的唇。她的心松快起来，“哈哈，乖呀，你乖不乖？”

是家长里短的聊天。母亲问：“艳啊，新鲜的蚕豆上市了，今年的蚕豆又大又圆又甜呀，我快递给你吧？”

母亲是断不会说“我想你”这样情意绵绵的话的。她习惯了用寄东西来表达她的爱恋，习惯了用物质山长水远曲折委婉地去表达她的情感。就像每次我每次回到家，她千方百计变着花样做许多好吃的一样，她把她的想念和欢喜，放到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里，一样一样呈在饭桌上，她不说，但是你看得见，也摸得着。

或许，这样就能删繁就简，删去一些繁琐的言语，简约地呈现爱最简单的形状？

我也不敢用“我想你了我爱你呀”这样的话语去坦白我对她的情感。不不，这种话太直白，太缺少曲折幽微的心意，太缺少心有千千结的绕指柔了。或许，委婉的心事，是需要曲径通幽的形式去表达的吧？

母亲不喜欢繁碎的言辞，也不喜欢亲密的拥抱。

对热烈的举动，她始终持戒备的态度。有时，她甚至嫌恶这种亲密的举动。我想探寻这种抗拒的原因。这个眉目温婉清丽的女子，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苦难，经历过照顾瘫痪的老祖婆的艰辛，经历过为外祖母疗治肺病的辛苦，后来，她带着弟妹们从闭塞的云贵高原走出来，走向了西南富庶的生活，再后来，她又经历了丧子之痛。

母亲跟我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从来没有抱怨。她常跟我说，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苦，觉得这些好像是自己应该经受的。其实，哭着过也是过，开心过也是过，那不如开开心心的过。这样的女子，是柔韧百变的水，是厚实丰沃的土啊，无论命运播下什么种子，她都坦然接受，然后用她的生命去耕耘，开出她想要的命运之花。

生命中，她习惯了给予别人，还没有学会接受。别人给她一点东西，她总想着更多的回报，她说，让别人欠着我比我欠别人更让我心安。她用她自己的方式与这个世界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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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抗拒亲昵举动的原因，是因为她的一生都在用自己的肩膀给自己依靠，用她的能力尽量多的给予。总觉得母亲是个有精神洁癖的女人。

或许，对于这样的女子，拥抱于是她是一种温柔的伤害。

或许，母亲觉得，一旦她接纳了那个温柔的拥抱，多年来她苦心经营起来的坚强的堡垒似的世界就会融化坍塌在甜蜜里，而她就无力去坚强，去给予，去救赎。

可是啊，母亲，作为女人，是需要温暖的话语的，需要温柔的怀抱的，是需要一转身就有的不离不弃的爱啊。

母亲啊，在这个暖风熏人的四月，我真的好想带着你去看山看海看花看草，我真的好想好想，在你喜欢的桃花树下，把你像孩子一样，拥抱在怀。

请你，请你不要再拒绝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