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刘武的那天夜里,王经又做了梦。
梦里,他是一个亡命天涯的通缉犯,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就变成了逃犯,整日被随处出现的警察追捕,一刻都不得放松。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浩劫的场景,王经来到一个荒芜的烂尾楼,打算在那过夜,刚进入烂尾楼走廊,他远远地看到爷爷居然站在走廊另一头,那一瞬间,疲惫孤独的他鼻头阵阵发酸,心里升起一股暖流。
他正准备大声喊:“爷爷,原来你没死啊。”但还没发出声音,他突然看到爷爷身后站着四个警察,来不及思考,他扭头就跑,他们的距离还很远,现在跑还是躲得掉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体好像被灌了铅一样沉,任他如何拼命,手臂都动不了一下,脚也动不了一下。他的意识是清醒的,虽然焦灼但又很坚定,他不死心,总觉得下一秒就可以撒腿跑起来,拼命不断发力,挣扎了很久很久,但他依旧纹丝不动。
那种感觉,太绝望了。
他想,原来可以撒腿跑一下,是那么畅快美妙的事情啊,如果自己能跑起来,哪怕死了,也认了。当身体不能动弹一下,图有清醒的意识,只会增加人的绝望感。
不知挣扎了多久,王经感觉身后一股阴冷的气息愈来愈近地逼近他,他的背脊凉飕飕地僵着,他忍不住回头看一下,这一扭头,身体竟能动弹了,他整个身体都扭转过来。他看到爷爷站在最前面,面色发灰,表情呆滞得像一具僵尸。再看爷爷身后的四个警察,他惊讶地发现,高高大大的四个成年人,却顶着四个婴孩的脑袋,最左边的警察圆圆的脑袋,黑洞似的一双眼睛,左脸被胎记盖满,左臂的衣袖垂了半截,又是这张脸,他已经很熟悉了。另三个警察的脑袋都非常小,小的与身体极不成比例,怪异地可怕。
王经被阴冷的气息紧紧包裹,身体僵硬,嗓子里仿佛要喷出惊恐的火浪,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四个婴孩警察步步向王经逼近,都阴森森诡异地笑着,异常恐怖,他们的脸扭曲着变了形,变得越来越大,脸上有胎记的婴孩尖着嗓子喊起来:“王经,你要陪我们,你要陪我们,你现在就陪我们,啊哈哈哈哈哈哈。”
“啊!”王经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总算叫出了声。急促地喘了一会气,看看墙上的表,凌晨两点钟,他摸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决定去洗把脸平复一下自己的惊吓。
他来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低头用手往自己脸上送水,然后他抬头看看镜中自己阴郁的脸,愣呆了起来。突然,镜中的自己的脸,竟然变成了那个女婴扭曲变形的脸,正阴森森地对他笑着,恐怖至极。
“啊。”王经又叫一声,猛地跳出了洗手间。他心紧绷着,站在客厅看着洗手间的门,直觉得里面阵阵散出阴冷的气息,恍惚间,感觉家里变成了梦中的场景。恐惧和焦灼揪得他实在受不了了,干脆打开房门,到走廊待一会。
来到房门外,他靠在门对面的墙站着,看到了白色的牛奶箱,他大脑一片空白,继续站着。过了一会,他上前一步,盯着牛奶箱愣呆起来,突然奶箱门打开了,他又被吓一跳,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是人脸识别系统发挥的作用。他看着箱中的牛奶,轻念了一声:“方夕。”
盯着那瓶牛奶看了很久,他竟产生一种渴望,他渴望把这瓶牛奶拿回房间,他只是希望拿进去另外的一种气息,除了自己,除了那个女婴以外的气息。虽然有这样的渴望,但他并没有行动,他反而又厌恶自己有这样的渴望。
在他反复纠结的时候,强烈的寂寞感袭来,几乎要把他的身体撕烂,他感觉自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焦灼难耐。最终,他还把那瓶牛奶拿进了家里。他握着牛奶走进了卧室,心想,家里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梦,只是他的幻觉而已。他把牛奶放到床头柜,躺了下来,忽然又爬起来,把闹表改为五点半叫醒,才又躺下来。
渐渐地,他总算睡着了,这一次,没有做梦。
五点半,闹表准时叫醒他。他爬起来,拿起牛奶向外走去,他把它又放回了奶箱,关好奶箱门,才放心地走回房间睡个回笼觉。
六点多,刘武来到王经家门口送新的牛奶,打开奶箱,看到昨天送的牛奶原封不动地还立在那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王经都没做梦,睡得还算踏实,也没再想起牛奶的事。
待到第四天夜里,没想到他再次做了相似的噩梦,且比以往的梦更加恐怖,正当四个婴孩要把他推进一口漆黑无底的深井时,他从恐惧中惊醒,吓得直喘粗气。平复下来,他绝望地想,才过两天,怎么又来了。
他爬起来,来到沙发椅上坐下,看到摆在物品柜上的骨灰盒,又感觉家里升起一股慎人的气氛。恐惧,焦灼,孤独感一并向他袭来,他的心口被万千蚂蚁撕咬起来,嗓子干涸燥热,他忽然又想到了门外的牛奶,很想喝一口润润嗓子。但他又觉得不能喝,他厌恶自己变得这么软弱,他几乎想捶打自己。
他就这样纠结地坐着,夜自顾自地流淌着,一点声息都没有,万事万物都静谧得让人发慌,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爷爷的骨灰盒。眼睛刚望过去,竟看到那个有胎记的女婴正坐在骨灰盒上盯着他,这一眼对视,她好似已等待了许久。王经腾地就站了起来,急速走到了门外,直接站到奶箱前看了两秒钟,箱门打开,他拿起牛奶和吸管,然后把吸管扎了进去。一切都那么顺畅。
走廊也很安静,他握着被吸管扎开的牛奶,整个身体靠墙滑落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过了很久,他把吸管送到嘴边,轻轻吮吸了一口,鲜鲜甜甜的味道,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其实,这是他第一次喝鲜牛奶,如今物价这么高,他连最普通的牛奶都很少喝,爷爷哪有钱给他订鲜牛奶啊。爷爷走后,更没钱买牛奶喝了,他要算计着要用家里那点积蓄支撑自己完成高中学业,那时候自己才可以打工挣钱。哼,他自嘲地笑一下,2022年,说出去自己连牛奶都喝不起,恐怕没人信吧。
他又吸一口牛奶,真的很好喝啊。他的唇,他的舌都被鲜鲜甜甜的味道浸润得很舒服,嗓子也不再有干涸感,一口牛奶下肚,他的心竟少了很多焦虑。他慢慢把剩下的牛奶都吸进了肚子里,整个人平静很多。又坐了一会,他把空奶瓶放回了奶箱,回房间睡下,很快便进入了睡眠,没再做梦。
第二天早上,刘武看到奶箱里立着的竟然是一个空奶瓶,心里乐出了花,他匆匆把新牛奶放进去,就下楼给方夕打电话报喜。
而此刻的王经正懊恼不已,在心里骂自己,人一到夜里,做事真是没脑子。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