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好听的声线轻轻捶在王嘉尔的心口,王嘉尔抬头看着段宜恩,眼神尽是不解和惊讶。
他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些惊着了。
一见钟情的这种戏折子上的恶俗戏码,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吧。
很快他又镇定下心神,王嘉尔咳了一声拢了拢垂在肩头的头发,略有些不知所措。
“段公子说笑了。你我只是初见,尚且还是陌生人,又何来的真情实意呢?”
“哈,是在下唐突了。还没介绍我自己,就急急地想谋小姐青睐”
扬唇一笑,目中精光一闪而逝
“在下段宜恩,虚岁二十。家住苏州城南,幸得祖上荫功福泽后人,也算家底厚实。命格太硬情路坎坷,想必小姐也有耳闻。早年曾娶有一妻,可惜红颜薄命,也落了个天煞孤星的名号,至今也没有姑娘愿意下嫁于我。早年有个游历高僧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必须娶一个纯阴命格的女子方能化解灾难。想必这也是为什么家父会上门提亲的原因。”
段宜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像是讨论别家人的闲话似轻松坦然
“王小姐对宜恩还有什么感兴趣的尽管可开口直言,毕竟城西太远,跑一趟太费力气,不是么?”
王嘉尔一下子就明白了段宜恩的言下之意,轻咳一声,提着嘴角尴尬地笑道
“段公子真是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啊。”
“小姐过奖了。”
“不过有些事情吧,还是自己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才合适。就像城西那盒断了货的胭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么知道到底它有没有传说中那样美丽呢。”
段宜恩眼中玩味隐去,有些惊讶地看着王嘉尔,脸上笑意倒是不减半分。
“女孩子的脂粉玩意,宜恩倒是不怎么在行。不过正如小姐所说的,有些事情必须要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才知晓究竟。如果今天宜恩没有上门,又怎知小姐是一个如此聪慧美丽的女子呢。”
王嘉尔面上挂着笑,肚子里老早已经酸水翻滚了。
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听另一个男人在这里对他用各种肉麻的话,还得赔笑附和。
要不是顾及段宜恩是他爹救命恩人儿子,他老早就叫人送客,把这家伙扔出去了。
“公子过奖了”
好半天王嘉尔才憋出这几个字。
“不过关于这婚事,段公子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王嘉尔想了半天,面色一正,终究还是把话题绕了回来。
“我俩绝非良配,八字良缘这种事情也不可以尽信。这门婚事还请段公子三思,莫要因此而错过其它良缘。”
“哦,这样说来,若不是小姐已有心上人。”
“公子说笑了”
王嘉尔故意避开这个话题,微微一笑
“还希望段公子能好好考虑这门婚事。你看天色不早了—”
段宜恩也是个知情识趣之人,自然懂得他的言下之意,扬唇一笑
“那宜恩也不便打扰了。关于这婚事,我定会好好考虑的。”
总算是要送走这个狐狸似的段家少爷了,王嘉尔心中暗喜,也没留心脚下的路,随即被门槛一绊。
多亏段宜恩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他,本以为要这次要摔得不轻的王嘉尔眼睛微微睁开,就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
“佳儿小姐当心啊,还是小姐你舍不得我啊。”
段宜恩露出两颗小虎牙,明亮的笑容一时让王嘉尔乱了心神。
王嘉尔急忙地推开段宜恩,站到一边平定慌乱的心绪。
在门外偷听声响的小蝶终于忍不住冲进门,王嘉尔一见她便松了口气。
接受到了王嘉尔的眼神示意,小蝶微微点头开口
“段少爷,时间不早了,就让小蝶送您出门吧。”
“那小姐,在下就告辞了。”
看着在前面带路的小蝶,段宜恩边走边把玩着扇子所有所思。
身为女子,小蝶的身段才合乎情理。
而王小姐,虽然绝对称得上身材匀称,体态优美
可是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王老爷他是见过的,而王夫人,应该也是地地道道的江南水乡女子,没道理王姑娘会有北方女子似的身段的。
还有,那个脉象,不太对劲,也不像是女子的脉象。
不过是匆匆略过,他也不能妄下定论。
难不成王家小姐还是个男人不成。
段宜恩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摇了摇头。
不过,这个未婚妻,真是让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眼看着段宜恩远去的背影,王嘉尔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他爹是商人,为了让他以后可以更好继承家业,也不顾别人的闲言碎语,从小就把他带在身边,教他为人处世与人周旋之道。
他自认见识过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也略通人心,但是段宜恩这个人,他是怎么看,都琢磨不出一二来。
说是纨绔子弟吧,轻佻之下并不是不学无术,只知花天酒地之人。看似是明里暗里对他亲近示好,却隐隐约约透着不可忽视的疏离感。
他最好不要和这个男人有过多的牵扯,不然很有可能是惹祸上身。也不能因为婚约这事情,和段家,尤其是和段少爷为敌。
这个男人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想到着,就听见步履匆匆,小蝶迎面而来。
“小姐!”
“段公子送走了么?”
“嗯,小蝶是亲眼看着段公子离开的。”
“嗯,那就好。我让你打探的事情呢,怎么样了?”
“回禀小姐,小蝶打探到了。”
“好,那就与我回屋细说。”
段宜恩踏出王府大门,没几步就碰见在茶楼等候他的崔荣宰。他几步向崔荣宰走去,落座,毫不意外吸引了众多姑娘的目光。
有胆大的姑娘上去搭讪,也被段宜恩款款深情不动声色的拒绝了。
看着被拒绝也是满脸笑意喜在眉梢离去的女子,崔荣宰不禁感叹
“啧啧,只听过红颜祸水,没想到你这蓝颜也是害人的紧。”
“只不过一具皮囊而已,徒增烦恼,要不是随了我娘,我早就毁了它。”
“身在福中不知福。”崔荣宰手指轻叩桌面,不满地抱怨道
“放眼望去,苏州城有哪家姑娘不为被你视如敝履的这副皮囊而倾倒,你却在这里说这样的话,真是气死人了。要不是你这天煞孤星的名号加持,纵然是能工巧匠建造的段府大门的门槛,我看也是要被媒婆和提亲的人踏破了。”
“是吗?”
段宜恩望着杯中碧绿透黄的茶叶,脑中却不由得浮现出王家小姐急切想要解除婚姻的认真神情,他不自觉地缓缓开口
“倒也不是所有姑娘都为我倾倒的。”
"嗯?奇了怪了,说来我听听,是哪个姑娘眼光如此毒辣和别致,我倒是要会一会。指不定,她喜欢的是我这样的翩翩公子呢。"
崔荣宰乐了,追问着段宜恩,好奇极了。
“兄弟妻不可戏,这个道理,夫子没教过你?”
“当然教过了,等等,那位瞧不上你的姑娘,不会是王家姑娘,我未来的嫂子吧。”
看到段宜恩不置可否的神情,崔荣宰惹不住哈哈大笑。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上门去还被人嫌弃了一番。真是,大快人心”
“你很开心?”
“不,伤心伤心。”
随口敷衍了一下,他兴致勃勃地继续追问到
“王家小姐怎么说的。”
“她说想要退婚。”
“哇,还有呢,还有呢!”
“她说婚姻应该两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才对。她似乎不太喜欢我,所以想让我和她联合起来违抗这门婚事。”
“那不是正合你心意么!不要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又想故计重施,试探那王家姑娘,然后借机吓退她。”
“或许是吧。”
“嗯?或许,表哥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宜恩但笑不语,只是盯着眼前的桃酥若有所思。
崔荣宰一愣,看着段宜恩,一脸疑惑
“你莫不是喜欢上王家小姐了吧。一见钟情?”
“让你少听点西厢记了,总扯这些不可能的。”
段宜恩抬手给了崔荣宰一个爆栗,有些嘲讽意味地笑道
“我与爱这个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
“你今天又跑到哪去了鬼混了,混账东西。整日就知道流连酒肆,花天酒地,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段业成看着段宜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指着他大吼。
“爹,您放心。您还有一个光宗耀祖,人前显贵的大儿子呢。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活的比我这个混账儿子还要长久的。”
“你,我看你就是存心想气死我。你要真想我长命百岁,你就给我乖乖的收心养性,娶了王家小姐,然后跟着你大哥学习经商之道。”
“哈,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一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浪荡公子,哪有这个头脑学习什么经商之道。家里的产业,有个大哥不就够了?再者说了,你让我娶王家小姐,不怕我又把一个姑娘克死?”
段宜恩眉梢透着轻佻,一脸不赞同摇头看着段业成,满不在乎道
“我看,爹您就随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得了,也别祸害人家好姑娘了,正好我也乐的自在。”
“自在,你还不够自在么?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
“真是可惜了。我也不想做爹没出息的儿子,如果可以选择,我连您的儿子都不想做。”
“至于婚事,恕我难尊父命。”
段宜恩终是忍不住嘲讽一笑,执扇起身打算离开。
段业成怒极,举起手上的茶杯,用力向段宜恩砸去,段宜恩分明是瞧见了,偏是不躲,热茶溅湿了他的衣襟,茶杯也不偏不倚地重重砸在他的额头,瞬间红肿青紫,段宜恩眉头动了动,没有反应。
段业成早年是纵横沙场的武将,手劲也非比常人,在气头上出手更是重了点。
在一旁的老管家阿海看的满是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老爷发起脾气来谁也拦不住,而二少爷也是随了他的倔脾气,非但不服软,还总是这样故意和他作对唱反调,最后总是要闹得不欢而散。
大抵还是怨吧。
“我告诉你,混账东西,我是你爹,你就得听我的。这门婚事你不答应也得给我答应。”
“倘若我偏偏就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要开始考虑新当家主母入祠堂的事情了。”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段宜恩脸色突然间大变,满脸怒意地看着段业成
“你难道忘记你在娘灵位前所许下的诺言,发过的毒誓么?你要是让那个女人入主祠堂,我非毁了段家不可。”
“混账东西,那个女人是你的娘!”
“那是你的二夫人,不是我的娘。我只有一个娘。你要真扶正了她,你对的起我娘么?”
“那你呢?你对的起你娘么?她在天之灵看见你现在是这个样子,她又会多难过。我告诉你,这婚事就是你娘亲自给你许的。”
段宜恩一怔,看着段业成不知道该说什么,启唇欲言又止。
段业成跌坐在扶手梨花木椅上,像是忽然老了几岁,开口道
“答应这门婚事,你就当完成你娘最后的一个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