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仁波齐》是一部奇妙的电影。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跟着一台“东方红”牌十五马力拖拉机,缓慢地、轻松地讲一个没有故事的故事。它与一九九九年,大卫·林奇导演的《史崔特先生的故事》一样,主人公驾驶了一台二手割草机,沿着公路,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吟唱一曲时光流逝、人何以堪的哀歌。
在电影的归类中,类似这样的片子,有一个名称,叫作“公路片”。不过,《冈仁波齐》与《史崔特先生的故事》不像一般意义的“公路片”,不像《逍遥骑士》,也不像《末路狂花》。他们也不去追求什么终极意义,假如有的话!也不去探求背后的深沉含义,类似经常碰到。他们只是蹑手蹑脚的,似乎怕惊着观众,轻轻地讲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故事。但是,即使如此简单,观众依旧甘心被他们牵着走,会目不转睛盯着大屏幕,生怕错过了他们的下一个脚步。
这就是好电影和坏电影的区别。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故事一样能够讲得津津有味,让人欲罢不能。
马志明是相声大师马三立的儿子,他被喜欢的观众尊称为“少马爷”。他的段子,没有什么新奇复杂的语言,就如同他的父亲,简简单单,甚至有时候还觉得啰嗦,可是观众依旧放不下。耐听!马志明曾经在一次与记者的对话中说,有些演员想在“角儿”面前逞能,故意给“角儿”下套子,在“角儿”上场前,将“角儿”最拿手的本事预先表演,然后立在大幕旁边,看好戏。但是,真正的“角儿”看到后,根本没往心里去,人家规规矩矩上台,平平常常翻个跟头,就跟你不一样,下面照样一片叫好声。这才是本事!
“少马爷”可谓是一针见血。大凡夸张的表演,皆为掩饰自身的不足,所以才用浓烈的颜色来弥补即将露陷的面孔。这一类的片子数不胜数。
《冈仁波齐》的简单里没有草率二字。当故事展开时,一个屠夫进入了观众的眼帘。他主动找到准备朝圣的人家,说他想加入他们的行列。他所从事的职业与自己心中的信仰始终在冲突。所以,他用酒精来解放自己,但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唯有来一次真正的远行,才能将存在内心多年被羁押的灵魂彻底地释放。
他们之中有即将临盆的妇女、幼小的女童、古稀的老人,都想从这次远足,得到一份来自佛祖的祝福。他们走走停停,女人要生孩子了,他们停下来,生孩子。路上翻车了,他们宽容地原谅了肇事者。没钱了,他们坦然地跑到建筑工地打工挣钱。有了钱,他们继续走下去。一直走到老人在宏伟神秘的冈仁波齐神山下一觉不醒,驾鹤西游,他们依旧没停下脚步。
这群人的从容让观众感到一种别样的震撼。
“史崔特”先生也准备上路了,他将家里的事务托付给反应迟钝但善良的女儿。他开着二手割草机,后面拽着一台拖车。里面放着香肠、铁椅子,还有一支不用弯腰就能捡柴火的“爪子”。他一路真没少遇到人和事。年轻的姑娘因为与家庭产生纠纷,独自一个人远行。他的几句“老年人”的话,让姑娘理解了家人的重要。他见到一头横贯马路的鹿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死,而肇事者因为万事不顺的疯狂让他无言以对。他来到了自行车比赛的营地,那些踩着脚蹬,飞驰在路上的正值青春的年轻人,看着一个老人驾驶割草机旅行感到奇怪。当他们问起老去的好处时,史崔特先生告诉他们:“我不知道一个人又瞎又瘸有什么好处!不过,话虽如此,但是到了我这把年纪,可以说什么都见过了,生活必须要有所舍弃,我知道小麦从麦壳中分离,以及忘记那些没用的事情。”一个玩球的年轻人问他,那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最坏的又是什么时,他盯着这个生龙活虎的孩子说道:“最坏的就是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史崔特”先生驾驶着他的割草机,驶过一望无际的麦田,驶过险峻陡峭的山坡,终于到了他弟弟的家。他的兄弟看着眼前一路风尘的哥哥,相对无言……
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一样,《史崔特先生的故事》这部电影的主演,理查德·法恩斯沃斯(Richard Farnsworth)拍完这部电影后,便在第二年自杀身亡。据说他实在无法忍受疾病带来的痛楚,因此选择自我了断。《史崔特先生的故事》中老人如诗的画面成为绝响。除了这部遗作,他还有很多作品,其中,比较熟悉的《危情十日》中,他饰演一位工作严谨但又不失幽默的小镇警长。他在影片中有一句非常精彩的台词到现在依旧让人记忆犹新。他的太太故意调侃他,警长答道:“亲爱的,正是因为你刻薄的讽刺、尖酸的语言,才让我们的婚姻变得如此多彩多姿。”
张杨和大卫·林奇用独特的视角给我们讲述了两个平凡的故事。这平凡之中,却让人感触良多。这个世界如果有一种感动是不需要靠着放大声音来引起注目的,那么,它只存在于我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也正是有了点点滴滴的生活,才构成了世间百态、无奇不有的世界,也才有了我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以及每个人心中观看电影时,触动内心的那一缕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