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丝,绕在我的身上,有些冷。
我拽了下背囊,拉紧了点,然后走到车站外。
这个时候的车站人不多,又过完了春节,站里面的人稀稀落落。
出到站外街边,马路上稍显热闹,各种车辆肆无忌惮地鸣着喇叭呼啸而过。
被高楼切割成凌散的天空如同沉重的铅布,垂下的丝线冷得入心入肺。
有多少年了,再到这城市,街景依旧,有多少东西没变,而又有多少东西不同往昔了。
我沿着向东的方向缓缓地走着,这是通向城中心的街,就叫沿东路,路上,行人渐稠。
到底,城市变化了许多,记忆中,这段路是有点冷清的。可如今触目四处,做各种生意的也多了不少。
街道上,仍然是成排的紫荆树,花也落得不成样子,但难得的是地面被人打扫得很干净。若这紫荆花开得灿烂时,也艳丽可爱,惹人喜欢。只是,这树的学名叫甚么羊蹄甲,有时候想起这样的字眼,很是扫兴。
此时的我对这些只余残花的羊蹄甲没半点兴趣,脑子也没想到其它,只是很努力地避让迎面而来的人。
到城市的那边做什么呢,自己也说不上,其实也没有非到不可的理由。只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催着自己说,你应该去那边瞧瞧。好吧,去瞧瞧。
沿东路不算长,避过了无数个人后,我如愿的来到了想要来的地方。
这里说是城市的最中心也未尝不可。高楼鳞次栉比,高楼下的店铺招牌密密麻麻,行人更是煕煕攘攘。
对于在这般人多的地方行走虽不太喜欢却又说不上会感觉讨厌,但此刻,我却在慢慢地打量自己现处的地方。
上次来到这里是什么时候了?确切地说,四年二个月零几天了,确实是记不起来到这边的准确时间了,早上定然不是,不是中午那便是下午,晚上的概率不大。
算了,得出了准确的时间也无甚意义,只不过是心里不甘心那段记忆就此失去。随着岁月的变化,关于这个城市和城市中的人的记忆都慢慢褪了色,画面早已斑驳不清。
那时候,这个街道上有什么样的店铺早已记不清了,或是都不一样了。
好在,街道另一边尽头的十字街口处的那家快餐店还在,还是那个招牌,虽然旧了,却很干净。
“你想好吃什么了没”一双情侣牵着手走过我身边,那女的说。
我没听到她牵着手的男朋友的回应,想怕他此刻在考虑带着自己的爱人要在那里吃饭才显得有面子,或者说是有情调。
这对情侣离我愈来愈远,只是那句‘你想好了吃什么了没‘却有如回音,在我耳朵里钻了进去,透入大脑,在里面回鸣,声音越来越大,直至摧枯拉朽般把脑海深处的记忆震得显露出来。
我呆在街边,定定地看着往来的行人。脑子里的那句话愈发轰鸣,仿佛要把我之前的人生都串起来,然后用力翻滚,把昔日出现的这方街景努力地清晰起来,并赋予悲怆的情感。
记得那时,两个人逛街累了,就急着觅个地方竭下脚,喂饱肚子。这于恋人来说,只是个必然的节目。但是吃什么,去那里吃,两个人还没定论。
其实,去哪里吃什么有很多选择,毕竟在繁华的地方,能去的地方多得是。但是两个人讨论了良久也没个结果。
“要不就这里”她指着不远的一家快餐店,“这家的分店我进去吃过饭,味道很好,又很快捷,你说呢?”
我自然没反对。
这家餐店的确不错,窗明几净,服务也够热情,饭菜上来的也快,关键味道还挺对口的。
那天点了些什么呢,好像有煎藕碎肉饼,蜜汁排骨,盐水菜心什么的。
我记得饭吃得很开心,这当然不止于饭菜的味道,还有她。
吃饭的时候,我有时会静静地看着她,她的每一个动作我都很喜欢,她对食物的专注是那样的迷人。
“饭菜看来很合你胃口”我说
“嗯”她嘴里嚼着排骨,声音有些模糊。
看着她低头去找寻食物而垂下的睫毛,我的世界灌满了蜜糖。在这个时刻,我的人生便剩下了两个人。
她和我!
而此时,几个冬夏之后,我重新站在这个饭店的门旁,往昔的一慕慕泛起,心里那丝甜蜜仍然隐约,只是在岁月的冲洗下变得难以捉摸,另一种苦涩的味道却油然升起。
或许里面藏着我一直追寻却从来没找到的东西。又或许对我的人生毫无意义,就算存在某种隐喻,也要弄个明白,至少,让已逝去的那段岁月不留遗憾。
不管如何,尝下味道也好。
“你会失望的”我心里有个声音说。可是我已经决定了。
饭店还是老样子,桌子同样抹得很干净,窗子的玻璃透彻明亮。只有隔了很久再来才会发现这里其实变旧了,桌子放餐盘的地方和边缘的颜色不一样,窗边的铝合金的框上的色调也淡了许多。
其实我更乐见这样的变化,至少为时间的仓促留下了印记,以此提醒我往事如风。
这时候餐厅的人不多,我很容易就能找到了位置,当年的那个桌子。我当然认不出是否还是曾经的桌子,只是位置我能确认无误。
服务员一如既往的热情,她们身上的衣服却不一样了,相比以前,剪栽更为合身,颜色于餐厅里的环境也颇为合衬。
点菜很快,这几个菜在过往的岁月中已经无限次出现过在我的梦里。我甚至可以很细致地描绘出每盘菜的份量,色泽,味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你在烹饪这几个菜的时候放调料的时间和先后次序。
所点的菜式都有。本就是稀松平常的菜,基本上每个吃饭的地方都会找得着。所以菜上得也很快,一个托盘就把菜和饭摆了上来。
菜的份量差不多,只是饭的份量少了些,用个浅砵盛着,看起来却精致很多。
饭菜甫一上桌,香味便钻进了鼻子。刚刚嗅到这饭菜的味道,掩埋在心中的东西就翻滚着上来,犹如在濒临崩塌的水闸上开了个小缝,一股酸楚漾在心中,就像心悸,也像忽而离了人群独处野外的寂寞。
我确定就是这种味道。
“我很开心”
“你说什么”她一边嚼着肉饼,一边因咀嚼食物而听不清我的话而发问。
“我说,你慢点吃”我停下筷子,对她笑着说
“嗯,知道呢,菜很简单,可是味道真的很不错。”
“我也很喜欢”我说
她夹起了条菜心放到我的碗里,笑着说“这个也蛮不错的”
现在我对着刚端上来的菜心,竟然发现那个时候的她是我留存的记忆中最清晰的她。
在过去的时间里,我也曾努力地翻看记忆中她的样子,甚至对着相片中她的样子来试图想着她的容貌,可总不能如意,无论怎样竭尽全力,都像隔了层玻璃,一层已经沾上却永远抹不干净的岁月的尘埃的玻璃。
想不到心里还记得她如此清晰的样子,为何往日我翻遍心里却寻觅不到呢?
能记起她容貌的细节让我忽然有种莫名的高兴,心想若是时光能够回转,我无论如何也不该让这单纯可爱的女子离开,又或者会牢牢地记下她的一颦一笑,刻在心里,独处时还可以细细回味。
但这终究是不可能的事情,许多事情过去了就真的是过去了,此时的她,怕早已嫁作他人妇了吧,她的记忆中,这顿饭可能从来都出现过。
我默然涩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煎得微黄的肉饼,塞进嘴里,用力嚼咬。
肉饼里裹着的藕碎很脆,肉饼煎得外脆里嫩,饱含汁液,一口咬下去,肉的鲜和脆的藕混在一起,滋味很是让人难忘。
菜的味道无可挑剔,与记忆中的亦相差无几,但是我却真切地明白里面缺少点东西。
“下次我们再来这家店吃饭,好吗?”她说
“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我说
吃完了饭,她要了杯茶漱了下口,在回味刚才的饭菜的味道。我也满心喜欢––饭菜不贵,又对味道。主要是这样解人意的女子很难遇到了,晓得我经济并不宽裕,不强求到高档的地方去。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盯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
“这些年过去了,你是否再来过这里?”
“想必你不会再来的,换了我都不一定会来”我心里默默地说
忽然,一种无可名状的烦燥涌上心头,面对如昔一般的饭菜,半点胃口都没有。
我终究是失望了,并不仅于这些饭菜,更多的是对于我希冀的却永远不会再发生的东西。
也许,人生本不该太多的怀念和幻想,过去了的永不会再现,不会出现的作再多的想像也徒劳。
其实在我重临这个城市的时候就该明白,自己只是再作一个告别,一个很彻底的告别。那个她,永远还是那个单纯的,善解人意的美丽姑娘,永远青春不凋。
我唤来服务员,结了帐,重新背上背囊,出了餐馆的门,重回到拥挤的人潮中。
外面的春雨依旧,浇在裸露的脖子上,仍旧很冷。
挤出这段吵闹的街道,我回转身子,看了眼已经远离的餐馆的招牌,只是笑笑,有些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