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婆婆的一点记忆

这是去年给我奶奶送葬时拍的照片

礼部王员外言昔日在金陵，有一士子为鱼鲠所苦，累日不能饮食。忽见卖白饧者，因买而食之，顿觉无恙，然后知饧能治鲠也。后见孙真人书已有此方矣。

近有稚子以线锤置口中，误吞之。有胡僧啖以饧糖半斤，即于谷道中随秽而下。僧云：“凡误吞五金者，皆可啖也。”

在一本关于饮料食品的书籍里看到了这两则古人的笔记，一下子让我想起了一件往事，这件往事可能是我最早的记忆了。

几岁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但一定在 5 岁之前，因为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的婆婆还在世。有一天妈妈和姨妈要带我出门，于是我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让妈妈和姨妈给我穿袜子。我的嘴里衔着一枚 5 分钱的硬币，那时候的 5 分钱还能买到东西。我只记得那天我很开心，有点人来疯，扬州话讲：“螃蟹欢了掉爪子。”忽然，硬币就卡在我的喉咙里了！我真是福大命大，只是卡在了食道里，要是卡在气管里，恐怕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不用说，大人们都急坏了，我也异常难受！大人们带我去了医院，我还记得自己一路在哭，以及那说不出滋味的苦，那是真正的如鲠在喉。第一次站在一台很大的医疗器械面前扫描，当时感到既新奇，又害怕。我以为医生能够帮我把硬币取出来，但是没有……可以想见，在回家的路上我是多么绝望。

哭是不必说了，难受更是说不出口，最后是婆婆搭救了我。她弄了一碗糖水，糖水里滴了几滴麻油，给我一口吞下。嘿，还真灵，那硬币就这么被吞了下去，隔天就从谷道中随秽而下了。那次经历，小小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畅快，以及由衷的感激之情，感激婆婆解除了我的痛苦。

我是被婆婆带大的，也曾让婆婆吓了一跳。小时候顽皮吧……总之走丢了。福大命大，一位叔叔骑着自行车将我送了回去。我只记得婆婆在家门口着急得直跺脚，而之前怎么走丢，又怎么回家，完全不记得了。婆婆那次大概都已经泣不成声了吧？

再后来，关于婆婆的记忆就是她躺在病床上了。那时候她已经病得不能起身，一个人躺在一个房间里。床是旧式的架子床，上面挂着白色的蚊帐。表哥要带我出去玩，就走到婆婆的房间里打招呼，只记得婆婆哼哼两声，就算是同意了。不久，在我 5 岁那一年，婆婆就去世了。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经历死亡。

那年代，经济不富裕，普通人家大概还用不上水晶棺。婆婆被放在床木板上，脸已经变形，现在想来是有些浮肿，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金色，加上身上裹上了花花绿绿的寿衣，好像庙里的佛像，让我特别害怕。当时我还问妈妈，怎么婆婆的脸看上去像佛头呢？妈妈当时就警告我不要胡说。

陆陆续续有许多我不认识的亲戚赶过来给婆婆磕头，有些哭号得很厉害。当然，哭得最厉害的肯定是我妈妈。每当妈妈哭得不行的时候，我就倒在地上打滚，也哭，还装成有病的样子喊难受，为的是引起妈妈的注意，让她不要哭了。这一招还真有效，妈妈会从婆婆身边跑过来，抱起我来安慰。但这次经验，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埋下了一个积习，那就是在面对亲人痛苦的时候，我会有强烈的自毁倾向，这其实是害人害己的。

我永远记得婆婆出殡的那一天。不知被什么力量驱使着，我飞奔着逃离了送殡的人群，一个人冲进了田埂，远远地观察着大路上的人们。四个大汉抬着婆婆慢慢地走着，一路上有唢呐声，还有锣鼓响。最让我害怕的还是炮竹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浓烟裹挟着送葬的人群，使得真实的世界变得不真实。我捂着耳朵，蹲在田埂里，远远地看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天空是阴沉的，周围还有风，风也有点冷。田里的土地刚被翻垦过不久，土里夹杂着青黄的麦草，土腥味从地底钻出，钻进我的鼻孔里……

记忆里的婆婆很老很老，以至于很难和妈妈挂上钩。直到有一天，我惊恐地发现，妈妈和姨妈越来越像，而她们俩和记忆中的婆婆也越来越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