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隐遁的乡土社会---读《呼兰河传》

 《呼兰河传》在某种程度上不是一部小说,它更像是一篇长篇的怀旧散文,对于萧红而言来说,它或许包含着她对童年以及故乡呼兰河的怀想,在尾声里的落款,萧红写的是香港的一九四零年,而在两年后,她在香港逝世。但是对于身处这个时代的我们,《呼兰河传》则是一部社会的怀念书,怀念逐渐隐遁的乡土社会。

在阅读的期间,萧红近乎平白的叙述描写给我一种错觉,这不限于一份文学作品,更像是一份社会科学的田野调查报告。全书总的七章,在一开始的第一章,将呼兰河这个地方娓娓道出,并算不上大的或者出气的北方小镇,横竖的两条简洁的大道,一些简单的铺子、娘娘庙、龙王庙、小胡同、染坊……卖豆腐卖菜的小贩在清瘦的冷风里冻得红脸的呼着白气吆喝。地方小,地方小到街坊邻里对某条街上的土坑都熟络。萧红在此不仅描绘了呼兰河的人情世故,也描绘此间的自然风物,比如变化多端的火烧云等等。

在第二章,萧红对“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四月十八娘娘庙会”的传统社会活动的描写确实是对我们对传统乡土社会认知里的缺失的一种弥补,对于我们这辈人而言,甚至是这些词汇,都已经变得陌生无比,但是这些活动又是认知那个传统社会的一些不可或缺的线索。费孝通先生在《乡土社会》里谈到的诸多社会现象,在此都可一见。“嫁出去的姑娘就像泼出去的水”,故事中的“我”自幼没有见过我嫁出去的姑姑们,只是在倒腾储物室里的旧物时候翻起了“祖母”的回忆和关于姑姑们的话题,“野台子戏”在某种意义上说不仅是那个社会少有的“文化活动”,它对于那个社会而言更寄托着更多东西,“野台子”一搭起来,各个地方的人闻讯赶来,“野台子戏”意味着嫁出去的女儿可以回家走访,回娘家的女儿带来礼物和带回一些东西,这也是那个社会特有的物资交换,这些意味着串门和走访,意味着社会关系的连接。更有当地的绅士在看戏的人群里寻觅佳人,媒人也趁此机会说媒搭线。商贩借机贩售各种东西。一个看似的搭台子唱戏,背后社会的风俗、物资、人与人的联系都在发生作用。这些活动多数是为鬼做的,或说是生者为死者而做的。传统社会就像一种雕刻的模式,在起笔或开始就已经固化了一切,农民的孩子就是农民,地主的孩子是地主,固化的地理区隔,固化的财产所有,固化的阶级和生产模式,太阳东升西落,农民早出晚归,春耕秋收,日日如此,岁岁如此,人的命运某种程度也是固化的,地主农民各自有各自的活法,活法不同意味着有边界,“越界”为社会伦理教条所不容,是危险的不合时宜的,因此,对于传统体系里的生者而言,命运是固定的轨迹,每日推完金黄的太阳东升西落,推清冷的月亮潮起潮落。属于不确定的东西,是命运额外的天灾人祸,最害的也就是生命的死亡和消逝,所以这些不确定终归是属于死者的。跳大神是为病者“驱邪”,唱戏是唱给龙王祈福,放河灯是放给孤魂野鬼投胎,娘娘庙会也是烧香磕头的祭鬼。为死者的仪式也是社会仪式的重要成分,终归它们是为生者的。为生者减轻痛苦,给生者以安慰,给生者一种关乎生命人生的解释,给生者一种解脱。

当然前面三章基本上说都是背景,没有特别的情节,尽管第三章的引出“我”所在的地主家庭,讲到家中成员的一些故事和基本情况,讲到祖母的去世。萧红的写法的一个高明之处在于前面是大背景的凸显和描写,给人一种鸿篇巨制展开的感觉,但是在后面的描写却是从小处细微之处着笔,写老胡家的团圆媳妇的整个事件,写有二伯这个家仆的形象,写磨房冯歪嘴子的事情,整体看来,大背景的陈述为故事展开和推进做足了铺垫和准备,但是如此的双轨,无论从大还是小的地方,都是在无限的还原和逼近一个真实的“失落”的乡土社会。这一个呼兰河,是属于所有人的呼兰河,那种人情世故、市井吵杂的烟火气就是那个我们口中遗落的乡土社会。费老口中的“差序格局”、“情理社会”等在小说中体现得淋漓精致。同时,小说人物在对民族形象的折射上也可说一绝。乡里乡亲、街坊邻里、三姑八大爷们,他们一致的热心、冷漠、团结、和善、坚韧,此话怎讲呢,老胡家事件当中,众人出奇一致对“团圆媳妇是小妖怪”的坚信不疑并相互谣传,他们热心的出谋划策防治“小团圆媳妇出马当大神”,他们结伴看热闹,他们热心看热闹但是对于“小团圆媳妇”的痛苦冷眼观之,这正是鲁迅笔下的典型的“看客”形象。当然要是再进一步的剖析,这背后,是人群的愚钝和麻木不仁,是社会秩序固化的要求使然,是“羊群效应”的长期作用,此问题在此也不深究。他们的团结和善,在对诸事的群涌而出的作为中可见一斑,比如众人将陷落土坑的马车推出。当然这种团结一致也体现在众人对他们不堪的处境的看热闹的心理和反应上,众人对冯歪嘴子的媳妇王大姑娘的前后的褒贬之词以及王大姑娘死后众人一致不看好他们瘦弱的小儿子能活这件事都体现这点。当然,还有一种坚韧是,王大姑娘死后,冯歪嘴子没有过激的反应,而是默默担下照顾好两个儿子的重担,从这点看,凝结在冯歪嘴子身上的形象是中国传统的农民形象,他踏实、朴实、没心眼、默默承受一切、坚韧,这种沉默,既是反抗也是接受,显得厚重。

还要说的是,也许萧红并没有刻意去刻画和塑造形象,只是凭借她记忆深处的经验已经把人物活灵活现的推在我们面前。在此,只是觉得《呼兰河传》正是每个人遗落的那个乡土社会,所以特此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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