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成名是很偶然的,起先没有任何征兆。比如我,在18岁那年夏天,靠着一把马扎在村子里一战成名。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但至今仍会被我家厉总津津乐道,每年夏天都会拿出来捋一遍,连其中的细枝末节都不肯放过。
厉总,是我老妈,因为家里大小事情她都要亲力亲为,而且常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这个家没有我早就垮了。于是她就被俺老爹戏谑地封为“厉总”,后来,慢慢地就在亲戚间叫开了,每次她答应得都特别痛快,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那天晚上,我们都坐在街上乘凉,那个瘪犊子骑着辆摩托车开得像要飞,快到门口的时候,一个急刹车,小文差点从后座上摔下来,幸亏抓得牢。当时她都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厉总所说的小文,是我们村后街的一个姑娘。家境贫寒,母亲轻度智障,父亲“丁罗锅”常年病怏怏的,不能干重体力活。全家的经济来源就靠“丁罗锅”在村口处摆摊,卖点针头线脑和家庭必需品。
由于物品过于单一,生意并不好,村里人鲜有光顾。不过厉总除外。打我记事起,家里缝缝补补需要的针线,大都来自“丁罗锅”村口摊,还有奶奶放在炕头的糖果罐里,常年备着的冰糖。
我曾亲眼看见过厉总在“丁罗锅”那儿买东西,基本上都不挑拣,而且结账的时候,低于五分钱的零头,都会被厉总大手一挥,极其豪迈地甩了。
私下里,我是相当不满意厉总的这种做法。要知道她平时对我很小气,问她要零花钱要经过她层层审查,东西有没有必要买,完全是她说了算。
我打小就对厉总不亲近,甚至有些怵她。
话题有些扯远了,让我们重新回到那个靠一把马扎名扬全村的晚上。
当小文艰难地从摩托车后座上爬下来的时候,表情很痛苦。她男人不但没有扶她一把,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快点下来!瞧你那笨样,老母猪都比你强很多……。
一旁的厉总看不下去了,扑上去扶着小文的胳膊,扭头骂那个醉醺醺的男人:有娘养无娘教育的东西,跑到这里撒野!老母猪强你怎么不跟老母猪去过?老婆给你操持家养孩子,你就这么对她?
那男人支好摩托车,回过头来就推了厉总一把,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个老不死的,算哪根葱啊,我爹娘都管不了我……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可怜的厉总毫无防备,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男人还不罢休,还在那儿骂骂咧咧。周围慢慢围上来不少乘凉的人,大家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劝那男人不要做得太过分。
我当时坐的地方离厉总挺远。每天晚上,后街王大爷身边总会围坐一群孩子。王大爷是旧时文人出身,有一肚子故事总也讲不完。而我就特别喜欢听他讲当地的瞎话,每次都听得入迷。
等我意识到是我家厉总被人推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眼前一阵发黑。二话没说直接从屁股底下抽出马扎子,就冲了上去,拨开围观的人群,照着那男人的脑门一马扎子劈了过去……
那个晚上,闹到很晚大家才慢慢散去。那个被马扎子劈得额头直冒血的男人,怎么也不肯就此罢休,后来惊动了村委会,再后来派出所也来人了。
厉总一直握着我的手,安慰我,别怕,天大的事儿有你老娘顶着。可是,我分明觉得握着我手的那只手格外冰凉。
第二天一大早,厉总就把我喊起来,说是跟她一起去邻居家串门儿。我很奇怪,厉总平日里特别不爱串门凑堆,她说很多邻里是非通常就是因为串门儿引起的。
她从抽屉底层摸出一条大前门烟。我只撇了一眼,就知道那是舅舅有一次来我家给她带的,她一直没舍得拿出来。我记得当时她还嗔怪舅舅乱花钱,说庄户人家谁还抽这个?不都是拿烟叶子自己卷了抽?
她把那条大前门烟小心地拆封,拿出五盒,放在一个绸子袋子里,剩下的五盒重又放进了抽屉里。
那个早晨,天有些微凉。我跟在她后面,一共串了五个门儿。
每到一户人家里,厉总就会拿出一盒烟,然后说,想请娃儿她叔给娃儿做个证人,到时候派出所里有人来调查的话,能给作证是那个瘪犊子先找事儿动的手。娃儿才十六,谁家还没有个孩子……
我坐在一旁,一句话也插不上嘴。几次想起来打断厉总提醒她,我已经十八岁了。可是很显然,她压根儿就没想给我这个机会。
我觉得最后肯定不是那个烟起了作用,不过五户邻居纷纷表示厉总说得对,明明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男人先动的手,我才忍无可忍拿马扎子劈他的。
能让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忍无可忍,举马扎子相向而劈,足以证明这个男人有多可恶。
事情后来不了了之了。派出所里没人来调查,邻居也不用作证了。后来听说,是那个男人酒醒过来后,没有再追究,他对自己的行为十分懊悔,还想去我家亲自给厉总陪不是呢。
马扎子事件以后,我跟厉总的感情迅速升温,她每天看我的眼神儿都是笑眯眯的,充满了慈爱。
在此之前,完全不是这样。
我出生在一年当中最热的月份。厉总说,那时候生活条件差,她生我的时候,营养跟不上,奶水不足,我整天饿得哇哇大哭。她有时候烦了,就会跟俺爹商量,要不快赶紧送人吧。
因为新添了人口,村里就派人送来72斤小麦。东边邻居家的孩子比我小了不到两个月,属于下半年出生的孩子,就没有分到这72斤小麦。厉总对此很是得意,私下里跟俺老爹说,这个孩子自带口粮来的,说不定以后能端上个铁饭碗……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提过要把我送人这个话题。
感谢啊,那72斤小麦,阻止了一场人间悲剧的发生,没让骨肉分离。
该起名字的时候,厉总盯着墙头上开得泼辣的马种菜花儿说,就叫小花吧,贱名好养活。
再大一点儿,懂事的时候,我曾抹眼擦泪地埋怨她,对我不好,连起个名字都这么敷衍了事。厉总不屑地嗤了一声,问我,你愿意顺着你三叔家你那几个姊妹儿叫?
我立马闭了嘴。三婶儿连生了五个女儿,我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姊妹儿,就这样顺着从大丫一直叫到了五丫。(未完待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