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失却的山水(20)

琪萍看见张敏辉的女人已走近溪边,那美丽的面庞上,已经没有那时常含着的笑,隔岸面对着她伫立了好久,最后脱了皮鞋,脱了丝袜,卷高裤脚也涉过溪来。

琪萍没有再生别的念头,静静地看着张敏辉的女人,在离自己不远的一块黑岩石上坐下来,好像过了这一条溪,突然之间尘世的一切与她丝毫无关了。

张敏辉的女人不慌不忙晾干自己的脚,轻柔地穿上丝袜,又放下裤脚,弹弹,拉拉折皱的地方,才套上皮鞋,做好这一切后,她从袋子里摸出块手帕,就是离她五六米远的琪萍也感到芳香扑鼻。说实在的,琪萍案头虽有几瓶彩色香水,可她连闻也未闻到这样的浓郁热烈的芳香,张敏辉的女人举着手帕轻轻地在脸上按了一遍,那姿态正如一个演员在对镜乔装打扮,琪萍没发现这个女人额上的汗水,这象征性的动作,看来是出于优雅的习惯。在农村里,有这样的女人,琪萍不能不奇怪。

风拂乱了那女人的头发,她藏了手帕用双手理着。浓郁、热烈的芳香很快被风吹散,淡淡的,有了另一种风格,清爽而高雅,如兰之馨,这使琪萍有心情想起花园里焚着幽香的书屋。

对这个女人,琪萍并不是一无所知,她经常可以听到她的传闻。但这不是因这女人的裁缝手艺很出名,办的服装厂很兴旺,赚了钱造了小洋房,完全是因为她是张敏辉的妻子。现在,我们已经有很好听时兴的词语来概括他们的生活,那就是:自由、开放。琪萍在镇中的时候有近二年,从没一次见她到张敏辉那里来了。据说,他们除了相互开放,一个是还对外开放,一个是还对外扩张。琪萍想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出轻浮来,但实在有些困难,幸好这种迷惑没有维持多久,这个女人淡然含笑的一句话,使她彻底明白了自己的错误。

“为什么把一些东西看得那么重?”

琪萍尽管不想流露出鄙夷,但是她做不到了。

“请你放过我丈夫吧!”

据说,本来,女人可以没有丈夫,但应该有男人,然而,许多女人都可怜地只要丈夫,而忘了男人。像张敏辉的女人则是世界上把这个问题处置得最精到的一类女人,这是最聪明最幸福的一类女人。在表面上,她们有一个体面的丈夫,暗地里她们又能自由自在地明目张胆和丈夫心照不宣甚至互不掩讳地找男人,这是她们的幸福之处,而她们的聪明之处,则是她们并不离弃她们的丈夫,甚至千方百计地保全丈夫,她们无需像一些心邪的女人一样,那样傻劲地钻牛角尖去抓丈夫的辫子和把柄。要是换一个丈夫,另找一个男人,那实在太容易了。但丢失张敏辉,在这世上可就找不到另一个张敏辉了。现在还不是那种女人可以没有丈夫,而可以有男人的时候,她超时代的生活还需要有一个丈夫的庇护,一个通情达理的丈夫的庇护,这种庇护只要有一个活着的丈夫的牌位,这样就可免许多可笑的非议,而尽情纵欲,享受性自由。甚至她几乎保持着一个蛮庄重的形象,一个挺清贞的名声,谁能知道得那么远,那么多哟,她怀着一个“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绝招。

如果现在琪萍是命运审判之神,那么她可以惬意笑这个女人的活该,当然尽量给与人道的裁决,或许带上些宽容,可是琪萍不是,琪萍自己是一个命运的不幸囚徒。这样,这一种恳求不能不使琪萍产生被侮辱的感受,她的冷眼里发出刀一样的白光,差不多使这个毫不在意恬不知耻的女人不寒而栗了。

“女人嘛,不就都要有个主……”

这貌似伤悲的感慨,是对琪萍底气十足的威胁。

琪萍的悲愤,立即像风一样难阻,像水一般难止,却又仿佛像风一样地没入了森林,像水一样渗没在地底,没有渲泄,没有汹涌。

“你给我几万?”

张敏辉的女人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没碰到像她自己一样好说话的女人,琪萍呢,凭她多年察颜观色的经验,也不大像是。不过,无论如何,说到了钱,她总觉得是好兆头,她没有露出迷人的微笑,生意经正是这样,就是心里一百个愿意,脸上还要摆出一百个不愿意的样子,何况这根本还不是讨价还价的阶段,她连人家的意念也未弄清楚呢?

“我给你钱干嘛?”

她故作糊涂。

琪萍勃然大怒:

“你等着收尸吧!”

琪萍返身怒气冲冲地冲过小溪,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张敏辉的女人不后悔自己的聪明,她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摸出香手帕,抹一下脸,抹两下脖根。不想活的都去死吧,不想快活的去做和尚尼姑,和尚尼姑都相好呢,她不由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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