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短篇—我真搞不懂黑社会(全)


悬疑短篇—我真搞不懂黑社会(全)_第1张图片
圖片轉載自網路



一、中哥的忧愁


夜半时分,铃声大作,半梦半醒间,我踢开被翻了身子,拿起手机,却怎麽都关不掉闹钟。

铃———

原来是门铃。

牆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我从床边随手抓了条牛仔长裤,边穿边跳去应门。

这时间谁会来访?还不及多想。

铃———

门铃又响了。

打开门,站在外头的是中哥。他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叼着菸。

「中哥,怎麽了吗?」

「走。」

中哥转头便走向停在巷口的黑色轿车。

走?走去哪啊。

你们这些市井小民肯定以为干我们黑社会这行,常常半夜不得安眠,三不五时就得上哪去火拼。但说实话,入行半年来,每晚我都一觉到天明。像这样半夜被突袭,还真是头一遭。

我回房匆忙穿上袜子,儘管一头雾水,但中哥在外头等着呢。

甫一上车,屁股都还没坐热,中哥就勐踩油门,车沿着仰心大道一路往山裡开。

车内播着李宗盛的专辑,“鬼迷心窍”这首歌中哥重播了两次,每到副歌时,他便轻轻哼着没有歌词的旋律。

车外的山景越来越偏僻,到底要带我去哪?

儘管我满腹疑问,也多次想开口询问,但中哥严肃的面孔,让我的问题始终迴盪在脣齿之间。

蜿蜒的山路在夜晚就像录像卡带,景色像鬼打牆不断重複;透过后镜,我偷偷观察着中哥的脸部表情,车内一片漆黑,藉着偶尔闪现的路灯亮光,才稍微让我看清他的表情。他眉头深锁,有股说不出的忧愁。

这让我更不敢向他问话了。

放弃询问的念头后,我倚着车窗看向车外,突感右手肘底部有股湿润的触感,抬起手看了看,是血。

摸了之后更发现,血还是温热的。我擦掉血迹后,端详该处是否有伤口,但除了老化的橘皮组织外,完全没有伤口。

是哪来的血迹?

当我还在思索时,中哥将车缓缓靠向右边的山壁,拉起手煞,停了车。车头灯关闭之后,更显得外头一片漆黑,像一口没有尽头的深井。

中哥径自走出车外。

中哥开车门时,一股寒意便窜进车内,我打了一个哆嗦。

他靠着车门抽烟,我独自观察着车内,内装新颖,坐垫沙发闻起来都还保有新车的味道,转头看看后座,有两个骨头形状的小抱枕,而坐椅底下,躺放着一把像是新买的中型铁锹。

我马上联想到黑社会电影活埋社员的剧情,思绪还在运转,中哥就敲了敲车窗。

「出来尿尿。」他用命令的语气。

「我...没有尿意。」

「出来就有。」

我乖乖下车,些微警戒地走到中哥身边,入秋的晚间寒意渐重,我吸了吸鼻子。中哥正面向山壁尿着。他边尿边唱着刚刚哪首“鬼迷心窍”,嗓音真不错,有陈昇声线中的潇洒,我见他沉浸在尿尿的过程中,也就跟着拉下拉链。

可能是气温低,也可能是尿意会传染,正如中哥所说,我拉链一拉,尿就自然涌出。

宁静的山中,只有我俩的尿声,迴盪在山谷间,好似溪水流经山岩,暗水潺潺。

中哥抖了两下后,拿出一条手帕擦手。

「有够冷。」他说。

「恩...有点冷。」

「天气一冷,蛋蛋都缩了。」

我稍微感觉了一下「恩...真的缩了。」

中哥笑了一声,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到车上,我把手圈起来朝内吹热气。车内的音乐播起伍佰。

我会擦去~我不小心滴下的泪水~

中哥开始唱出歌词,眉头渐渐开了。还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条小黄瓜啃了起来。

「中哥,我们这趟出来是要干嘛?」我开口问。

「处理事情。」

「可以..问一下..是处理什麽事情吗?」

「可以。」

我等了好几秒,以为中哥会接着说,但他没说话只是啃着小黄瓜,我只好继续追问到底是处理什麽事。

「处理掉一个人。」中哥说。

「那个人...住山上吗?」

中哥鄙视地看了我一眼。

我赶紧再问:「不是山上吗,我们好像一直往山裡去?」

「人就在车上。」

在车上?

铁锹果真要拿来埋我的吗?

中哥看我一脸惊恐,又接着说:「我们要载一个人到山上埋掉。」

「为什麽是我?我做错什麽了。」

「是埋尸体。」

「我...我没干到尸底啊...」我语无伦次。

「干,妈的,操,尸体难道放车里吗?还是放你大腿上,你要我新车全是死人味是不是。」

我噗嗤一笑,原来尸体放在后车厢。我也真是的,黑帮电影都这样演,一紧张全忘了。

入行半年来,我连帮派火拼都还没看过,怎麽突然要处理尸体了。

我想了想,这种苦差事,八成就是给我这种菜鸟轮着干,中哥还得亲自来监督,大概也很不情愿吧。这或许能解释他忧愁的表情。

「这是老大交代我们处理的吗?」我问。

「宏仔?」中哥皱眉「跟宏仔没关係。」

帮派裡能够直呼老大为“宏仔”的,只有中哥一人,他们从年轻时就一同出生入死,如同亲生兄弟。

「那是谁的尸体?」

「不重要。」

中哥把伍佰的浪人情歌,又按了一次重播。

「中哥特别喜欢情歌啊。」

中哥没回应,似乎沉浸在旋律裡。

「你有女友吗?」中哥问。

「没有耶。」

「同性恋啊?我看你绑马尾就知道不对劲。」

「不是啦。」我顺了顺马尾。「我有喜欢的人,但她马上要结婚了。」

其实就是明天。

中哥转头打量了我一下。

「她知道吗?」他问。

我摇摇头。

「人家都要结婚了。」

「那又怎麽样。」

「你还能怎麽样?」

「我会告诉她。」

「什麽时候?」

我搔了搔头说:「我...也不晓得。」

「去!你会跟她说什麽?」

我想了一下。

「就算全世界与我为敌,我还是要爱妳。」

「少讲一些网路抄来的屁话。」

「是陈绮贞的歌词啦...中哥你问这些要干嘛?」

「没事。」

中哥像陷入了某种沉思,拿了隻黑笔在手心里写字。

之后一路上,中哥都没再开口说话。经过几个髮夹弯过后,车才终于在一处山林前的空地停了下来。

我打开车门,拨开脚边的野草,此地杂草丛生,有些甚至都到腰际的高度,野草随着晚风胡乱飘逸,我一眼望去,依稀能看见几桩石製的墓碑从草丛间冒出头。

中哥站在车后呼唤我,后车厢已然打开。

我走近一看,厢内一个黑色塑料袋,上头一条连拉链头都漆成黑色的全黑拉链。从塑袋呈现出的形状看来,里头真装了个尸体。

中哥要我打开,我拉开拉链,才打开约十公分就冒出浓郁的血腥味。我缓缓往上拉,球鞋、牛仔裤、皮衣,尸体全身无一处不是沾满血迹。

忍着噁心,我一鼓作气全拉开,没想到,映入眼帘尸体的脸庞,居然是小刀。




二、小刀的秘密


「这錶怎麽样?瞎趴吧。」小刀亮出右手戴着的新手錶,雅致的绿色手錶。

「这是哪一隻?」

我试着仔细看,但他手止不住开心,一直晃来晃去。

嘘———

小刀表情突转为严肃,示意要我先别说话。

当时,我们把车停在传统市场前下货区的停车格,为正在暗巷裡执行任务的“蜘蛛”把风。

蜘蛛在帮派裡专门负责偷窥、跟踪等匿踪的任务,因为脚步轻巧快速,故得蜘蛛的绰号。

小刀眼神紧盯着一名可疑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在巷口前停下脚步,盯着电线竿上寻狗传单。索性他并未久留,看几眼后便快步离去。

警戒一解除,小刀马上恢復轻鬆貌,再次讨论起他的新手錶。

「上次杂誌裡翻给你看的就是这隻啊,劳力士,不解释。」小刀说。

小刀一直以来就热爱这些奢侈品,每天都在翻那些名錶、名包、名车的杂誌。

「我记得这錶好几十万不是,你哪弄来的?」

「秘密。」小刀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靠,什麽秘密。」

「想知道吗?」

「不想,八成是一些肮髒下流的小骗术。」小刀这人满肚子坏主意,而且他根本守不住秘密。

「你就算想听,我也不会跟你讲勒。」他举起戴着錶的右手,往脸上磨蹭,露出淫荡的表情。

「肯定有鬼。」

「没错!这隻劳力士叫绿水鬼。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什麽绿水鬼,早晚被抓交替。」我说。

小刀吐了吐舌,又继续把玩他的绿水鬼,接着,又翻起最新一期的名錶杂誌,拼命问我哪一隻好看,最能显示他“高贵”的身价。

几分钟后,“蜘蛛”从巷口现身,他用眼神打了个暗号,表示他跟踪的任务完成,我们的把风自然也告一段落。

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又问小刀一次到底是什麽秘密。

小刀挑了挑眉说:「秘密就是...我知道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麽秘密?」

「就是...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干!到底是什麽秘密?」

「秘密。」

「靠幺。」

小刀哈哈大笑,在我面前摆动着他的绿水鬼,身体扭着奇怪的舞蹈。


三、小刀的尸体


躺在塑袋裡的小刀,两眼微张,脸色发白。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新鲜的尸体,还是伙伴的尸体,反胃的感觉又冲上喉头,我扶着车尾乾呕了好几声。

中哥从车内取出铁锹,扔给我,手指着杂草中的墓碑,要我随意挑一座墓碑,在它前头挖坑。

挖坑我没意见,但为何要在墓碑前挖呢?我实在搞不懂,但听话照做就是我们这一行的宗旨。我选定了其中一座杂草较少的墓碑,拿起铁锹勐挖,嘴裡不断念着冤有头债有主,可千万别找我麻烦。

墓碑前的土像擦了印度神油,硬得不像话,我手脚併用还是只能挖起一小撮一小撮的碎土,但挖过一个阶段之后,下层的土壤变得异常鬆软,一挖就是一大把,我越挖越快,越挖越快,突然,土中冒出了一个不自然的深蓝色布料。

我一看,惊觉是一件寿衣,那是一个尸体的左手臂,仔细端详,他的手指已经被我铁锹给敲断成好几截,我马上惊吓地退后。

「中哥...有..有人在裡头耶。」

中哥从车内探出头说:「什麽人?」

「有一个死人。」

「墓地裡有死人你告诉我干嘛。」

我想想也是。

「那我...继续挖吗?」

中哥走近,观察了洞的深度说:「继续挖。」

我避开那具尸体,从他边上继续挖深,气温很低,但我额头上的汗珠不停滴落。

「可以了。」中哥再次走近,我已挖出一个能装下姚明的大窟窿。

我扔了铁锹,屈着身子喘气。

「来搬。」中哥马上又命令道。

我擦了擦汗,走回车厢,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死人居然就是小刀,几天前才刚一起出过任务。

我将黑色塑袋打开,小刀全身佈满血迹,胸口有一枪伤的痕迹。

「中哥,连袋子一起埋进去吗?」

「袋子很贵。」

我明白中哥的意思,但不知从何下手,才刚抬起小刀的左小腿,血马上像融雪的滴落,因为塑袋底部早已沉积大量鲜血。

中哥阻止了我,他面有难色地捡起一根树枝翻动小刀的身躯。

小刀的尸体面色发白,但还未死白,尚存一丝活人的血色,额头上有一块被敲击黑青。身上是他最喜欢的黑色皮外套,右手腕上却不见那隻劳力士的绿水鬼。

果然是不祥徵兆,几天前随口开的水鬼抓交替玩笑,现在居然成真了。

「整袋抬过去吧。」中哥将拉链拉上。

我跟中哥费劲一人抓头、一人抓尾把整个塑袋抬了起来。小刀还他妈真重。

这塑袋表面光滑,完全没有施力点,好几次我都差点把小刀摔到地上。

走近窟窿时,中哥开口问:「你煎过荷包蛋没有?」

「没...没有。」

「喔。」

到洞窟旁,我俩暂把小刀放下,中哥撕开拉链说:「来,把他翻下去。」

「这怎麽翻?」

「唉,会煎蛋就懂了。」

中哥用右手示范了一个“翻蛋”的动作。至少他是这麽说。

「把人翻进洞裡就对了。」

我模彷着动作,摆盪起塑袋,手腕一个发力,小刀就依牛顿运动定律从袋中飞出,他整个人腾空飞起,重重摔进洞窟,儘管飞行距离够了,但降落却不太顺利。小刀脸部朝下,姿势像在吃土。

「把他翻回正面吗?」我问。

「翻你妈,你以为真的在煎蛋啊。」

中哥把塑袋中的血小心地倒进洞窟,倒完之后,中哥使了个眼色,我便拿起铁锹把洞填满,一撮撮的碎土,撒在小刀的背上,渐渐地,将小刀全身掩埋。

填平后,我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提着铁锹走回车上。

离开前,我回头望了那片墓地,野草还是随风摇曳着,景色依旧。唯一的差别就是有座墓从单人套房升级成双人雅房。这改变大概一辈子也没人会发现吧。

中哥发动引擎,又啃起了一根小黄瓜。

返途时,天空还是一片昏暗,空气中夹杂着雾气,前方的道路一片迷茫。

我心中不断想着小刀的死因,是前几天他跟我提过的秘密吗?还是那隻手錶?

「中哥,为什麽小刀会死。」

「不关你的事。」

「是不是跟手錶有关?」

中哥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你下午有空吗?」他改问。

「有。」

中哥将没握住方向盘的右手掌伸到我眼前,上面有一串模煳的字。

「就算...全世界..与我为敌...」我照着念了出来。

中哥脸色尴尬,马上把手收了回去。还说是屁话,居然抄下来了。

中哥改伸左手到我面前,上头是一串地址。

「今天下午一点去接她。」中哥说。

谁啊?但我很快地把地址存进手机。

「需要电话吗?」

「中哥,这个人...是谁啊?」

「喔,忘了说,她是雪儿,宏仔的老婆。」

宏仔总共有四个老婆,据说雪儿是第三任,而第四任是这两三个月内新增的。

「我要接她去哪裡?」

中哥想了一下说:「下午茶。」

「老大要找我?」

「乾宏仔屁事。」

「那要我干麻?」

「你他妈要问几次?」中哥大声说,「一点去接雪儿吃下午茶。」

「好...」

这一切来得莫名其妙,但中哥的语气凶狠,态度让我不敢再多发问。

还是老话一句,“听话照做”在这行就是硬道理。


四、雪儿的娃娃


当天,我睡不到几小时,就拖着疲惫身躯到达中哥给我的地址。

才十二点半,时间还早,我便坐在玄关前石子阶梯上等待。

那是一栋纯白色的平房别墅,外牆全是大片的落地窗。屋前一片庭园,中间一尊老鹰石像的喷泉,已停止喷水,边缘佈满青苔。玄关旁的篱笆种满了绣球花,或许季节已过,大都枯萎了。

我一直等到一点十五分,都还不见雪儿的踪影,便离开玄关,延着屋子外圈走绕,我尝试观察屋内的动静,但每一扇落地窗都被窗帘遮得密不透光。

绕了几圈后,我才发现窗帘有一处没有紧密,在皱摺处开了个小孔。

我小声地贴近窗户,单眼对准皱摺处的小孔。

窥见的景象,是间卧房,裡头几乎所有傢俱都是纯白的,中间摆着一张双人床,上头的白色床单像是饭店裡刚换上的一样。屋顶上的玻璃吊灯极其华丽,牆上挂着好几幅壁画,我当然分辨不出那是谁的作品。

就在此时,雪儿出现了,看不出年龄的面孔。她从卧室的厕所缓步走了出来,穿着丝绸材质的一件式睡衣,一样是纯白色的,下摆很短,暴露出三分之一的臀部。

她坐在床尾,缓缓地把右肩的肩带拨落,并把长髮从睡衣内撩出,接着,把左肩带也拨落,她站起身,整件睡衣便滑落至她的脚踝。

她全身上下,就仅剩一件内裤。白皙的肌肤,似这生没照过太阳,身上除了乳房外,没有一丝一毫多馀的脂肪。

我整个人屏息盯着她。那是一副用修图软体都难以达成的完美身躯。

雪儿穿上胸罩之后,朝着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惊吓地跳离窗口。

我惊魂未定,忐忑不堪地走回玄关。

没多久,大门打开,雪儿穿着白色T-shirt和一条轻便的牛仔裤。

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没有表情地问:「你是谁?」

「我...我是小刘」

「喔,你就是小刘。」她表情闪过一丝失落。

我点点头,想上前握手又觉得不恰当,便走向轿车为她开门。

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我小心地开车,偶尔用眼角馀光偷瞄,她正拿着一只小镜子补唇蜜,之后便开了车窗抽菸。

停红灯时她终于开口了。

「你几岁?不要用数字告诉我。」

「我吗?」我问。

她看着车窗外说:「我早已离开青春期,却也还算不上熟女,正被卡在中间。」

「我大概从八年前开始,进成人网站前的问答题就不用说谎了。」

「小鬼头一个嘛。」她说。

「是没有很老。」

「你要带我去哪?」她问。

「喝下午茶。」

她露出嫌弃的神情,直接拿起我正在导航的手机,输入其他位置。

“您的目的地已更换,下个路口处,请迴转。”

「这是要去哪?」我问。

「去酒吧。」

「可是...大仔要我带妳去下午茶。」

「才不要。」

她说完又点了一支菸。真不愧是老大的女人,傲娇指数破錶。

新导航的目的地并不远,是一间在地下室叫做“颠倒”的酒吧。招牌的“颠”,还真的写颠倒,写成“页真”。

她一下楼,不等服务生招待,就直接走进包厢。我只能急忙跟上她的脚步。

酒吧裡放着史密斯飞船,是一间很简陋的酒吧,牆上拼贴着零星的美式招牌,还有像槟榔摊拆下来的霓虹灯。

「这裡还不错吧。」她说。

「很少看到酒吧这麽早开。」

「老闆想早点开就早点开,为什麽下午就非得喝茶,想喝酒不行吗?」

「没什麽不可以。」

她似乎不太耐烦。

服务生一来,她很快就点了一杯“陪你去看流星雨”,我看着酒单考虑许久,因为酒单上名字太过古怪,也完全没标记用了哪些酒调配。

「你点的“流星雨”好喝吗?」我问。

「没喝过。」

「喔。」

“峨眉山论剑”、“芝加哥妓院”、“牛睾丸”

这些到底是什麽鬼...

「给他来杯 “全都是幻觉”。」她说。

「妳喝过?」

「没喝过。」她挥挥手把服务生打发走。

「那为什麽帮我点这个?」

「你今天觉得好喝,说不定明天,后天、又或者到下个月就觉得难喝了,这样的话,你考虑这麽多有意义吗?」

什麽歪理...但我只是点点头。

她从包裡拿出铁製的香菸盒,问我要不要来一根,我拒绝了。

她侧着脸抽起菸来,是亲手捲的香菸,叼在她两根细长的指头间。在昏暗灯光下,她吐出的烟雾,停滞在空气中,形状显得格外有情调。

她左耳带着一只金色的圆圈耳环,偶尔折射着霓虹灯的光芒。我盯着她的侧脸,鼻樑到鼻尖的长度,上唇的翘曲幅度,下巴与脖子间的弧度, 好完美,好像全被一流画家精准计算过。

酒上桌后,她马上扔掉吸管,举杯喝了两大口。

我则是小酌了一口,酒精味非常浓厚。

我以为她会对酒发表一些评论,但她没有。气氛陷入沉默。

我低头玩弄吸管,观察着冰块的排列组合,并尝试用嘴吧将吸管插进冰块中间的凹洞。

好几次,我想开口说话,但话到嘴边都停住,两个不熟的人一旦陷入沉默,气氛就像退化的膝关节。

「我去个洗手间。」她起身。

离开座位前,她走到我耳边说:「如果时间不会前进就好了。」

看着她前往洗手间的阿娜背影。

我无法理解她话语的含义,脑中闪过方才窥见她的美妙胴体。

她回座后,两人依旧沉默不语,我杯中的冰块已多数融化成不规则的形状。

「喝看看。」她把酒推到我面前。

我用吸管轻轻吸了一小口,甜甜的。她则直接举起我的“全都是幻觉”勐灌了一口。

「好难喝。」她说。

「很苦。」

「像药水一样。」

「全都是幻觉。」

她举起酒杯大喝一口,我只好配合她。酒味真的好重。

「我希望时间只是一个幻觉。」她说。

我摇头表示不解。

「我喜欢现在。我不喜欢过去,更不喜欢未来。」

「妳永远都存在于现在啊。」

「我当然知道,但我们都是孤独存在着。」

她说话时把身体前倾,越来越靠近我。

我有点傻住,稍稍地往后退。心跳不知是酒精还是什麽原因,跳得好快。

「妳有老大陪了。」

「谁希罕啊?」

她大口把酒全喝乾。

我也跟着一乾而尽。“全都是幻觉” 的酒精浓度实在太高,加上昨晚睡眠不足,一股昏沉的感觉袭来。

「老大不陪妳了吗?」

她笑了几声,像是假笑。她也醉了吧。

接着她缓缓地说:

「我以前有个芭比娃娃,所有玩具裡面,我就只喜欢那个芭比娃娃,我都叫她雪儿,我每天帮她梳头,换上各式各样的衣服。每个晚上我把她放在枕头边,跟她说话,那时候,我觉得我什麽都不需要,只要有雪儿陪着就好了。」

她轻咬了一下指甲继续说。

「后来八岁生日那天,我鲜少出现的老爸,送给我一隻新的芭比娃娃,从国外带回来的,我兴奋的撕开包装,把玩着那个娃娃,她眼睛好漂亮,头髮好柔软,但她穿的衣服不好看。」

「你猜我做了什麽?」

我摇摇头。

「我跟雪儿说,我要借她身上的小洋装,接着便扒了她衣服,给新娃娃换上,新娃娃穿起来好美。而那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跟雪儿说话,我不想再跟她玩了,到后来,她甚至被我扔到玩具柜的角落。」

她又假笑了几声。

「老大不会这样对妳的。」

「永远都会有更新的雪儿出现。」

「真正在乎的人,才不会在意有多少更新的、更刺激的,他只要原本的雪儿。」

「或许吧。」她露出微微一抹微笑。

「绝对是的。」

「但像我这样的女人,有资格让人在乎吗?」

酒意一瞬间重击脑部,顿时一阵晕眩,眼前的她,嘴型与声音已无法同步。


五、中哥的秘密


小刀傍晚回到家,他把新手錶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的原装錶盒中。倒上床,继续翻起手錶杂誌,嘴角上扬。他最近又看上另一隻沛纳海的手錶。

此时,门铃声响起。

小刀顺手套上黑色皮外套就去应门。

一开了门,门外站的是中哥。

「中哥,怎麽了?」

「上车。」

中哥转身上车,小刀跟了上去。

一上车,中哥神情严肃,小刀感觉气氛诡异,但他心裡有数。

只见中哥脚下的油门越压越紧,车速也随之越飙越快,每次经过弯道时,也毫不减速,急转过弯。

小刀紧抓着胸前安全带,在每个几乎都要失控的转弯,忍住不叫出声。

「你跟谁说了?」中哥开口。

「什麽跟谁说,我什麽都没说...」

「放屁。」

「是真的。」

中哥不顾路况,狠踩了煞车,把车直接横停在路中间。

「有流言传到宏仔那了。」中哥缓慢地说。

「我真的没有说...什麽都没说...」

中哥打量了一下小刀。

「錶呢?」

「我把它放在家裡。」

「没人问錶的事?」

「只有小刘...我给他看你送我的錶。」

「小刘?绑马尾那个?你跟他说了?」

「对...不对不对...我什麽都没跟他说。」

他妈的!

中哥大脚把油门踩到底,车速火速飙升,车身拼命摇晃,感觉马上就要失控。

「我早该杀了你。」

中哥将头整个转向小刀,完全忽视路况,车外喇叭声此起彼落地响起。车速依然狂飙着。

小刀双手发抖,眼看就要撞上一片山壁。他忍不住大叫。

就在撞上山壁前,中哥勐踩住煞车,车在山壁不到十公分处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你知道吗?宏仔是我最好的兄弟。」

「我...真的没说。」小刀哭了出来。

中哥无视哭红眼的小刀,从后座底部取出一透明塑胶套,默默套上小刀身后的坐垫。

小刀啜泣,不断发出求饶哀鸣。

中哥则是安静的调整着塑套,让它完整复盖整个坐垫。

「小刘也知道了嘛?」中哥问。

「没有...没有人知道。」

中哥点了点头,稍微看了一下车窗外的状况。

「中哥...我有办法...」小刀继续说。「只要再找个人,去跟雪儿约会,然后刻意安排被其它人撞见,那...关于中哥的误会就可以洗刷了。」

「我上哪找这个人?你吗?」

「不...我不适合,找小刘,小刘最菜了,他肯定不会起疑心。」

「守不住秘密,又出卖朋友。」中哥火速掏出一把手枪,往小刀胸口开了一枪。

「我最瞧不起你这种废物。」

小刀胸口一中枪,中哥马上压住他身躯,摀住他的口鼻。

小刀不断挥舞双手试图挣扎,鲜血溅满车窗。中哥怒火更盛,用枪柄往他额头上用力一敲,这才停止挣扎。

小刀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胸口鲜血不断溢出,全累积在事先铺好的塑胶垫上。


六、老大的老实药


蜘蛛在“颠倒”酒吧外头,已经监视了一个多小时,他早就接获指示要跟踪雪儿。

酒吧裡放着Linkin Park的in the end,儘管查斯特吼得如此用力,也丝毫无法让我从酒精中唤醒。

雪儿的脸颊好近,触手可及,但我头重到抬不起来,只能倒在桌上,一切都颠倒了,一切都像是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漆黑,一股浓郁的霉味,我手脚被反绑着,倒在一个像置物间的房裡。

头剧烈疼痛着。是喝醉?感觉像被人拿铁棒敲了好几下脑袋。

门被打开,光好刺眼。

站在门口的是蜘蛛。

「这是哪?」

蜘蛛没说话,走到我身后,将我的绳索鬆绑,示意要我跟着他。

他脚步飞快,我跟着他走进另一间空房,一间像老闆的办公室,红木办公桌,好几组真皮沙发。

「你先坐这。」

蜘蛛指了其中一张沙发,之后他便离开房间。

我试图在浑沌的脑中理出一条思绪。

为什麽我会被带来这裡?最后的记忆好像是倒在酒吧包厢的桌上。

不久后,老大走了进来,我马上起身跟他致意,他点头回礼。

没过几秒之后,雪儿也跟着进房。她走近办公桌为老大拉开椅子,从橱柜裡拿出一组茶具。

我注意着雪儿,她穿着和下午一样服装,神色非常失落。我期待她给我些暗示,但她正眼也没瞧过我一次,好像我们是陌生人。

她为装满水的热水壶加热,并把茶杯一一放到桌上。

「妳坐下吧。」老大开口指示。

雪儿点点头,坐到我对面的位置。

好一段时间裡,我们三人都没说半句话,整间房裡只剩老大擦拭陶瓷茶杯的摩擦声。桌上透明热水壶裡的水,冒出滚烫的泡泡。

「都喝普洱?」老大问。

不等我们回应,老大就直接朝茶壶裡灌入热水,茶香飘了出来。的确是普洱。

「这位马尾小哥。」老大看向我。「你喜欢看电影吗?」

我点点头。

「有部昆丁塔伦提诺的电影,叫做黑色追缉令(pulp fiction),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

我摇摇头。

老大继续说。

「裡头有个桥段,我特别喜欢,是剧中两个主角在吵架。」

「电影裡有个帮派的小囉囉,私底下帮他老大的女人脚底按摩,结果老大一怒之下,就派人把小囉囉从四楼的阳台推了下去。」

「他们就在争论,到底这个脚底按摩,跟上床,算不算一档子事?」

「我就想,怎麽会是一档子事呢,差多了吧,不过其中一主角就反问,你愿意帮一个男人脚底按摩吗?」

「我仔细想想,我还真不可能帮一个男人脚底按摩。」

「哈哈哈哈,真有意思。」

「你们觉得呢?」

我看了看老大,又看向雪儿,她两手摆在大腿上,盯着自己的鞋子。

「我...我也不会帮男人脚底按摩。」我说。

「是吧。」

老大笑了几声。

「那你会下午带男人去酒吧吗?」

我了解他话的含义。

「是中哥...中哥叫我带她去的。」

「中仔?」

「嗯。」

「他说的是真的?」老大问向雪儿。

「我不知道。」她说。

老大“砰!”的一声用力拍了桌子,声响之大,蜘蛛马上开门。

「去找中仔过来。」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我看着地毯上的虎狼图腾。心想中哥一来,事情应该就解决了。但坐在对面的雪儿,脸色越来越不安。

中哥一来,打过招呼,便坐在雪儿旁边。

「中仔,这位马尾小哥说,你请他带雪儿去酒吧?」

中仔看了看我,摇摇头。

「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昨晚亲口要我带她去喝下午茶的,我们还....」我跳起来激动地说。

老大打断了我:「吵死了,怎麽又变下午茶了。」

「原来是下午茶,后来才变成酒吧。」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中哥说。

老大站起身,走到我们三人中间,来回仔细地看着我们的表情。

之后,他走回座位,往茶壶裡滴了几颗蓝色液体,摇了一摇,接着倒出四杯茶。

「大伙儿先喝一杯再说吧。」

老大说完就一口乾掉了热茶。

中哥接过茶,面不改色一口喝掉,我也只好跟着举杯一饮而尽。雪儿也默默地喝了。

「世界上没有一间药局有卖老实药,所以我就自己发明了。」老大微笑着说。

他从西装口袋裡取出两包小药粉,开了一包往嘴裡送。

「中仔抱歉啊,让你一起喝了毒茶。」老大说完,便扔给中哥一包药粉。

中哥接过药粉,并没有吞下,只是点点头,把药粉握在左手的拳头中。

「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老大对我说。

我看向中哥,他低着头。

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毒性已在发作,茶在胃中感觉温度不断在升高。

「我...已经说实话了。」

老大冷笑了一下。

「我以前听人说过,中了这种毒之后,像被人拿着刚削好的铅笔,戳你的扁条腺,不是戳一下两下喔,是一直戳,所以你只能一直吐、一直吐,早餐吃的、昨天吃的、大前天吃的,反正胃裡有什麽东西,就全都吐出来,直到没东西好吐了,就改吐胃酸、吐血,却怎麽也死不了,那隻削好的铅笔还是不停地戳、戳、戳。」

「哈哈哈,形容的很有画面啊。」

我吞了一口口水。

「反正你也有新欢了,还在乎我跟谁约会吗?」雪儿说。

「宝贝,我没问妳。」老大说。「我是在问这位有马尾的小哥。」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

「你当我听到的传言都是放屁就对了。」老大举起热水瓶直直砸向牆壁,水瓶应声破裂,玻璃碎了一地。

我吓到差点闪尿,坐在对面的中哥与雪儿也同样面色惊恐。

我发现受惊后的俩人,双手十指紧扣,握在一起。

这画面让我一瞬间全想通了。

雪儿跟中哥偷情!

小刀口中的秘密就是这个,这段不伦恋可能无意间被他撞见,他口无遮拦,辗转传到老大耳中;而中哥自知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不肯再见她,独自忧愁,却也深知雪儿失宠后的孤寂,才会派我带她出去散心。

老大听了传言后,铁定早已派人紧盯雪儿的一举一动,所以我才会被误认为雪儿偷情的对象。

肯定就是这样!

我理清头绪,准备一口气把真相全盘托出。

正当我准备开口时,我发现原本中哥手中的药粉,现在已握在雪儿的手裡。

这画面,让我想起自己深爱的女人。

「雪儿值得比你更好的男人。」我对老大说。

「你在说你自己吗?」老大说。

我语塞,我要是说出中哥,老大会怎麽处置他们。我不想伤害真正相爱的俩人。只是胃裡的温度越来越高了。

老大掏出手枪,指着我的脑门。

「我给你最后的机会,考虑清楚再说话。」

枪口的冰冷,直穿过脑门,把思考神经全冻住了。

就在此时,中哥站了身子。

他用他似陈昇的嗓音唱起了“ 广岛之恋 ”。

你早就该拒绝我,不该放任我的追求....

他的歌声在一片死寂中迴盪,精准地把男生的A段唱完。

我胃部翻搅,像是一口气吞了十来根剥皮辣椒。

老大傻眼地盯着中哥。

应该说全部人都傻眼地盯着中哥。

此时,雪儿也站起身,她将手中药粉扔掉,就正好落在我的脚边。

是谁太勇敢~说喜欢离别~只要今天不要明天眼睁睁看着爱从指缝中熘走~还说再见

雪儿接唱了下去,虽然高音音准没到,但情感却真挚无比。

老大真看傻了,双手一摊,枪离开了我的脑门。我赶紧捡起那包药粉,立马吞下。

不够时间好好来爱你~

早该停止风流的游戏~

俩人深情对唱,目光粼粼地望着彼此,不知是副歌音高太高,还是毒药反应,两人脸全纠结在一块。但俩人嘴角是充满笑意的。

「中仔,你疯啦?」老大用超过他们合唱的音量大喊道。

「就算全世界与我为敌,我还是要爱妳。」中哥深情地对雪儿说。

中哥对我眨了眨右眼,我正准备回以微笑时,中哥一个作呕,朝我脸上喷射吐了一堆秽物。

雪儿也跟着中哥一同呕吐。

但呕吐并无法停止他们最后一段的合唱,只不过每唱一句爱过你,两人就轮流从口中喷射出一堆绿黄色的呕吐物。

歌曲终了,俩人应声倒下,携手卧在自己的呕吐物中,并持续为黄绿色的呕吐物添上鲜血的深红。

老大持续傻眼,脸颊上有一行淡淡泪痕。

他拿出两包药粉扔向中哥。

「快吃了吧。」

「我没脸吃你的解药。」中哥说完又呕出一口鲜血。

「中仔,你太傻了。」

老大举枪,一击射穿中哥的脑袋。

脑浆溅上雪儿白皙的脸蛋,她用最后的力气大声惊叫,但叫不了多久,另一颗子弹也直线穿过她的脑门。

此时,地毯上的图腾已看不清楚。普洱的香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複杂味道,不知是中哥昨晚啃的小黄瓜,还是雪儿的那杯陪你去看流星雨。


七、该结局了



我离开了那视觉缤纷,情感丰富的房间。

一个人走在街上,秋夜的晚风吹来,不管洗几次脸,还是依稀能闻到脸颊上,中哥呕吐物残留的味道。

就算全世界与我为敌,我还是要爱你。我学着中哥,把这段话抄在手心。

往我心爱女人的婚礼上走去。


—THE END—

你可能感兴趣的:(悬疑短篇—我真搞不懂黑社会(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