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猫传》——好故事是好电影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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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猫传》

在我小时候,电影常常被称作“故事片”。我觉得这个提法很好,是对“电影”的一种补充说明。“电影”是从技术角度的定义,而“故事片”讲的是艺术形式。

既然是故事片,那么主体就应该是故事。

一个故事好不好,我觉得有两个重要元素:故事的内容和讲故事的方法。举个例子,《三国演义》是超越时代的伟大作品,以其为底的评书很多人都讲过,但公认的属袁阔成先生的最好;《聊斋志异》是超越时代的伟大作品,以其为底的评书很多人都讲过,但公认的属刘利福先生的最好,如此等等。书都是好书,立意也远,文采也足,但不同的人讲出来,却有好有坏。

《妖猫传》的问题就在于故事没有讲好。这里边有故事本身的问题,也有故事讲述的问题。

我大概是从白居易和空海二人进妓院的环节,就开始觉得有点不太舒服。我本人不是佛教徒,没有宗教执念。但是,让一个来自“倭国”,尚未大彻大悟的年轻沙门,进妓院进的如此堂而皇之还振振有词,一上楼便笑眯眯的和妓界新秀舞上两手,我觉得这是不可信的。彼时的“倭国”对大唐的仰慕犹如滔滔江水,而空海赴长安的最主要目的是要拜在慧果大师门下求法“无上密”。他应该是以一种朝圣的心情来的,应该在某些时候表现出一种虔诚,甚至是战战兢兢。电影中的空海,从头到尾,总是笑眯眯,一副看穿一切,成竹在胸的样子,说实话,我没有看出来他的成长。这里有故事的问题,也有讲述的问题。

在白居易和空海的探索过程中,即使是白居易被罢官了,他依然能想去哪就去哪,国家图书馆、先皇故宫随便进(影片里居然说的是“前朝”!唐朝的“前朝”是隋朝好不好!这是低级错误吧。),连表现他躲避巡逻,秘密潜入的环节都没有,完全是一副大摇大摆的样子。他凭什么能够如此大摇大摆,我不明白。这是故事的问题。

比如空海说从出发到长安一共用了七天,这其中还经历了“怒海沉船”。我没有具体考证过,但在唐朝时期,从日本到长安,七天时间怕是不太现实吧。这是故事的问题。

再比如,白居易对三十年前那个王朝怀有一种怎样的感情?我觉得应该是是一种对于“黄金时代”的向往,因为那里有最富才华的李白和最美的杨贵妃,还有能欣赏这些郎才女貌、并愿意把他们用最绚丽的方式呈现出来的唐明皇。他对那个时代是无限的向往与怀恋,对那些人是无限的崇敬与爱慕。可影片中,白居易几乎全部是直呼其名讳,张嘴李隆基,闭嘴杨玉环。他是要追求人格上的平等吗?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处理的局限一点,反倒更有说服力。这是故事讲述的问题。

还有,电影用的是一个解疑的壳子,那么故事就应该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的剥开,越向里剥越残酷,越不忍直视,最后还要靠主人公的灵光乍现,参透真相,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但本片所营造的所以疑问和悬念,就那么轻易的用一本日记戳破了,像一个肥皂泡。我们渴望探求的所有真相,其实另一个旁观者都知道,早都写成日记摆在那了。是不是有种看着攻略把游戏通关的感觉,就觉得没那么过瘾。这是故事的问题,也是讲述的问题。

也许有人会说,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但影片有太多不合理的情节。就像喊“狼来了”的孩子,不合理的东西太多,我就会对整个故事产生怀疑。我连你讲的故事都不相信,还谈什么“思考你的立意”。当然,我这里说的不可信,并不是指电影里超现实的部分。任何超现实的作品,超现实都只能是背景,是表象,内核一定是现实的,情感的逻辑一定是现实的,这才有意义。就像片子里讲的幻术,幻术只是工具,而不是方法,你不能用它去解释一切,不然就没意思了。

还有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就是陈凯歌导演没能处理好“极致”这个概念。

我理解,影片中有三处涉及“极致”的概念:长安城、杨玉环和极乐之宴。长安城是恢弘的极致,极乐之宴是辉煌的极致,杨玉环是美的极致。从影片的宣传来看,是希望用这些“极致”来作卖点的。

“极致”这种概念确实是很难处理,因为事实上哪有什么是真的“极致”。数学上的极限,只能无限趋近,却永远也达不到。在艺术上,对于“极致”的刻画,常用的手法也基本都是侧面的或者虚化的。

先举个接地气的例子,相声里常用的一个桥段,形容谁的媳妇长得漂亮,说“你就闭上眼,然后就琢磨,这个女的怎么长的就那么好看,那身量,那长相,那眉眼儿,浑身上下就一点毛病(瑕疵)都没有,你一睁眼,欸,他媳妇就长那样儿”,这里边不涉及任何具体的刻画,但是就比传统的《美人赞》“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要高级很多,就是因为它是虚写。重口难调,任何一个具体的形象,都会有人不欣赏。唯有告诉你,她就跟你想象中最美的人一个模样,才能达到公认的“极致的美”。

比如杜牧的《阿房宫赋》,写阿房宫的雄伟宏大,有实数的就是一句“覆压三百余里”,而且这个数字太夸张,也是不实的、不足为信的。其余部分多是侧面描写,“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都是用其他事物来衬托主体,具体这个宫有多大,自己闭眼想去吧。

比如曹植的《洛神赋》,写美人,几乎全是虚词,洋洋洒洒一大篇,“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是啥样?“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又是啥样?就知道是“极致”的美,但这个美女长啥样儿,还是不知道,自己闭眼想去吧。

回到影片。

长安城,陈凯歌导演在宣传时强调原版复刻,带你一览盛唐时期的长安城,150米宽的朱雀大街。我觉得用这种梗来吊胃口、揽生意,不应该是陈凯歌这种级别导演应该做的。“极致”一旦具象化,马上就索然无味了。你就算是让我们实现穿越,梦回大唐,看看真正的长安城又怎样,也就是四字评语“就这样啊!”不得不说,片中有些景色很美,CG团队功劳不小,但是你非要说还原大唐胜景,我就觉得还是不够震撼。你相信影片里那条大街有150米吗?作为一个干工程的,我目测是没有的,或者说比例不对。

唐明皇要通过杨玉环的亮相展示大国风范,然后就设计了荡秋千的桥段。“美人荡秋千”这个意象对于我,就是苏轼的“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多多少少有点小家子气。而通过影片,也确实没有感觉到所谓的大国气象。反观片中对此举的形容和铺陈,便觉得有些好笑,一副霸道总裁自我陶醉的嘴脸。

极乐之宴可以说是戏核,经过反复的酝酿、渲染,推倒顶峰时,像烟花一样,一下子铺展开,要有无限辉煌的震撼力。这是导演希望达到的效果。但我觉得这个桥段依然不好,连差强人意的算不上。前面提到了,幻术只能是工具,而不应该是方法。但影片里,在刻画极乐之宴的美轮美奂的时候,几乎全部都在用幻术,他在用幻术作为“方法”来呈现(或者说是解释)极乐之宴,这就使这种美轮美奂变得毫无根基,与盛唐完全分离了。也许导演就是想告诉我们,这个极致辉煌的宴会就是虚无的,甚至盛唐也是虚无的,这一点我拿不准,所以不敢妄加批评。但我拿得准的是,整场极乐之宴在格局上,落于下乘。在后来我和媳妇儿讨论中,我觉得它像是山洞里一群妖精在开年会,一会儿变个鸟,一会儿变个鱼;而媳妇儿觉得它像是一群疯子嗑药磕嗨了,眼前就出现各种奇幻景象。交换完意见以后,我俩真是笑了大半天。某些镜头的色调、构图和气氛,让我想起《西游·降魔篇》里猪刚鬣开的黑店的桥段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和我有同感。

归根结底,我觉得“极致”的概念能不碰,最好还是不要碰。就算是非碰不可,也不要拿来当卖点。因为太难表现了,受累不讨好。

再扯远一点说,我觉得陈凯歌、张艺谋、冯小刚等这一众的导演,都会有一种问题,而这种问题又在某种程度上暗合了中国当下社会的一种困境——就是突然间有了大量的资金可以支配之后,总想弄一些大手笔,展现大格局,探索大哲学,但往往是弄巧成拙,画虎不成反类犬。几乎所有的国产大导演都在大制作上折戟沉沙过,陈凯歌导演的《无极》首当其冲。

《妖猫传》当然比《无极》好很多,但也还是有《无极》类似的问题。比如人物的对白,我不明白为什么很多大制作,尤其是古装大制作,都要把对白设计得云山雾罩的,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包括现在网络热播的《海上牧云记》也有这个问题。《无极》里张东健说“跟着你,有肉吃”,《满城尽带黄金甲》里周润发说“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这些桥段的气氛都很奇怪。我个人是觉得这种故作深沉状是十几岁的懵懂少年才爱干的事。

好导演,好的电影作品,应该先从把话说清楚,把故事讲明白开始的。

观众在成长,希望导演们也能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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