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王子】
1581年初,出尽风头的海盗船“金鹿号”从普利茅斯启航,开往伦敦。
“金鹿号”当时被称为大帆船(Galleon),其实它一点儿都不大:排水量只有300吨,吃水深度仅2.7米,可以轻松地通航于泰晤士河。在伦敦的德普特福德(Deptford)地区,泰晤士河有一条分岔出来的小河道,“金鹿号”便停泊在这里接受市民参观,此地距离女王的格林尼治宫不足一千米远。
“金鹿号”此时如其说它是一条船,不如说它是女王亲手升起的一面旗帜。1581年4月4日,伊丽莎白一世登上“金鹿号”,在甲板上授予德雷克骑士爵位,后来,又任命他为普利茅斯市长,毋庸置疑,这位海盗头子他将继续书写传奇。环球航行的“金鹿号”则功德圆满,留在德普特福德公开展览,直到最后因风吹日晒而解体。1660年代,在“金鹿号”所剩无几的木料中,被人挑选出最好的一块做成了一把椅子,送给了牛津大学博德利(Bodleian)图书馆。今天,在牛津大学神学院的大礼堂里,我们还能见到这把的椅子,它落寞的样子就像是一位昏沉的老人,已经记不起昔日的荣光。
在德雷克被授予骑士爵位的次日,即1581年4月5日,旅居罗马的法国人蒙田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荣耀时刻,他喜获一张资格证书,被罗马市民代表及元老院接纳为罗马城邦公民并享有公民权。罗马市民资格虽然是一个虚衔,但蒙田还是无比珍视。若干年后,他在自己的《随笔集》第三卷中提及这段过往,还不忘记写到:我不是任何城市的市民,但是我很乐意当最高贵城市(罗马)的市民,它过去是,将来也永远是最高贵的城市。
1581年的春天,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走向了自己的人生之巅。4月16日,葡萄牙的封建议会在托马尔(Tomar)同意菲利普二世继任葡萄牙的新国王,这意味着世界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诞生了。1493年,在罗马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裁决下,西班牙和葡萄牙以“教皇子午线”为界,葡萄牙向东,西班牙向西,瓜分地球。现在西班牙国王兼任葡萄牙国王,则东西合璧。菲利普二世在原有美洲、南亚殖民地的基础上,又接收了葡萄牙在非洲、亚洲次大陆以及大西洋、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海外领土。西班牙的势力首次遍布全球,如果德雷克再来一次环球之旅,可以说是从菲利普二世的全世界路过了。
面对西班牙雄霸天下的气势,英格兰和法国很容易产生共同的语言。4月4日,德雷克被授予骑士爵位的现场,就有法国大使的身影,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强烈的外交信号。当德雷克单膝跪地,等待女王用宝剑轻触他的肩膀册封他为骑士的时候,女王灵机一动,将宝剑交给身旁的法国特使马修蒙特(Marchaumont),由他替女王完成德雷克的授勋仪式。这英法一家亲的场面信息量极大,法国人为之陶醉,英格兰人为之震惊,因为法国特使在伦敦是为了向女王提亲的,难道女王真的考虑要出嫁了吗?
男方当事人还是法国的安茹公爵弗朗西斯,他在刚成年就加入到了女王的求婚者之列,1581年,这是他求婚的第9个年头了。
弗朗西斯是法国已故国王亨利二世最小的儿子。1559年,亨利二世在一场骑士长矛对抗赛的活动中,被折断的木质长矛刺中眼眶,不久死于败血症。这场祸事,被一位预言家提前言中,他用一首四言诗预言了国王的死:
The young lion will overcome the older one,年轻的狮子会战胜年老的狮子,On the field of combat in a single battle;在一场战斗的战场上;He will pierce his eyes through a golden cage,他将透过金色的笼子刺穿他的眼睛,Two wounds made one, then he dies a cruel death.两个伤口合为一个,然后他残忍地死去。
这几乎是在事先就将亨利二世的死亡情形和盘托出:和国王进行比赛的是苏格兰卫队的队长蒙哥马利,比国王年轻6岁,他们都用带有狮子纹章的盾牌,连国王被刺的部位都被准确预料。这个预言家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诺查丹玛斯。老国王亨利二世去世之后,孀居的王太后凯瑟琳.德.美第奇对诺查丹玛斯的超能力深信不疑,奉为座上宾。王太后问及子女的前程,诺查丹玛斯又做了一个惊人的预言说:您的儿子都能成为国王。
亨利二世驾崩之后,法国由王太后美第奇摄政,当时他有四个儿子,弗朗西斯前面有三个哥哥。首先戴上王冠的是老大弗朗西斯二世,不料当了一年国王就死了,年仅16岁。接着上台的是老二查理九世,1574年,查理九世死肺结核,因为他没有合法的男性继承人,于是法国的王位传给了他的弟弟,即老三亨利三世。至此,王太后四个儿子中,有三个儿子都登上了王位,剩下的一个就是她的最小的儿子——向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求婚的弗朗西斯。小弗朗西斯原名是赫尔克里(Hercule),有大力神的意思,可惜他从小发育不良,身高不足五英尺,实在顶不起大力神这个响当当的名字,于是改名为弗朗西斯以纪念他早逝的皇兄弗朗西斯二世。
其实,在小弗朗西斯之前,他的两个哥哥也都向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求过婚。1565年,查理九世才十五岁的时候,法国美第奇王太后就向英国提亲,以至于伊丽莎白一世也说自己比查理九世大十七岁,恐怕会有人因此嘲笑法国国王娶了一个老妈当老婆。英国和法国若有若无的联姻谈判从那时候就开始了,这就是女王的婚姻外交。1572年,亨利还没有登上王位,在和伊丽莎白一世谈婚论嫁的过程中,亨利态度趾高气昂:比如英格兰每年要付六万英镑给亨利作为年金、必须加冕亨利为国王,以及接受亨利使用天主教的仪轨。法国人给出的条件之所以如此苛刻,只因当时新教国家英格兰的处境艰难,在1570年,教皇开除了伊丽莎白一世的教籍,在教皇的鼓动下,宗教狂热分子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一度犹豫是否要入侵英格兰,以铲除宗教异端。
英格兰当时的国际形势,抛开西班牙不说,单是近邻苏格兰就构成了极大的威胁。苏格兰女王玛丽来自法国的吉斯家族,如果法国人帮助玛丽对抗伊丽莎白一世,英格兰将永无宁日,所以,伊丽莎白一世愿意和法国王室保持友好交往,避免被孤立。只要法国王室提亲,伊丽莎白一世都会“慎重”考虑。当法国美第奇王太后最小的儿子弗朗西斯正式向女王求婚以后,故事逐渐被推向了高潮。
弗朗西斯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1572年,他的三哥亨利和伊丽莎白女王婚姻谈判破裂之后,王太后又把她最小儿子展示出来,当时伊丽莎白一世已经快四十岁了,而弗朗西斯才17岁。不凑巧的是,当年夏天,在王太后的支持下,法国酿成了天主教徒屠杀新教胡格诺派教徒的圣巴托洛缪惨案。这让新教国家英格兰义愤填膺,伊丽莎白一世对法国王室的好感直接降到冰点。弗朗西斯第一次出场的时机不对,加上他年纪尚幼,因此,向女王求婚的计划刚一抛出就直接停摆。
1574年,弗朗西斯二哥查理去世后,三哥亨利继承了王位。亨利作为天主教徒,对新教胡格诺派教徒的压制在所难免。于是胡格诺派向弗朗西斯靠拢,这让法国王室多少上演了一点兄弟阋墙的戏码。根基未稳的亨利三世后来做出了妥协,对胡格诺派实行怀柔政策,同时将法国最好的安茹领地分给了弗朗西斯,弗朗西斯遂成为安茹公爵。
经过国内宗教战争的历练,弗朗西斯成熟了不少,他肯定没有忘记诺查丹玛斯当年的预言,美第奇王太后的儿子都能成为国王,现在就剩下他的王位没有着落。看着三哥亨利牢牢地坐在国王的宝座上,弗朗西斯的野心在法国本土显然没有用武之地。那年头,荷兰的宗教革命闹的正凶,谋求独立的呼声也很高,弗朗西斯准备到荷兰去建功立业。另外,如果此举博得伊丽莎白一世的好感,进而由英格兰人支持他在荷兰的行动,岂不江山坐定,抱得美人归!1578年,怀着美好憧憬的弗朗西斯正式向伊丽莎白一世求婚。
弗朗西斯在给女王情意绵绵的书信中袒露了心迹,同时表示愿意让女王主宰自己的一切。此时伊丽莎白一世正因蓝颜知己莱斯特伯爵秘密结婚而弄的心烦意躁,弗朗西斯的出现起到了移情的作用,同时,为了国家利益,她开始盘算联姻将给英格兰带来的好处。1579年1月份,弗朗西斯不失时机地派出自己的特使西米尔(Simier),带着60人的庞大队伍来到伦敦。法国求婚团金钱开路,和英格兰宫廷人士打成一片,婚姻协商进展的相当顺利。西米尔在给后方的信件中表示,每次只要有人提及安茹公爵的名字,女王就会眼睛一亮。在伦敦逗留半年之后,枢密院通知西米尔,英格兰方面已经批准了安茹公爵弗朗西斯造访伦敦。1579年8月17日一大早,弗朗西斯来到格林尼治宫,当天傍晚,女王处理完一天的公务之后,和望眼欲穿的安茹公爵共进了晚餐。弗朗西斯的露面非常成功,女王表示他的一生中还未见过比他更合适的结婚人选。在那个火热的夏天里,女王一有机会就和弗朗西斯制造见面的机会,两人互赠礼物,互许心愿,甚至矢言一生相伴,永不分离。女王称弗朗西斯为她的“小青蛙”,对方则表示伊丽莎白女王是他心头的枷锁,也是能让他自由的唯一的女神。
1579年8月29日,是安茹公爵弗朗西斯回国的日子,这次离别,女王留下的动人的诗篇《亲王的别离》,而弗朗西斯更是沉浸在爱河里不能自拔,从伦敦到加莱的水路不足200公里,他给女王写的情书就达7封之多,热烈的感情几乎可以将英吉利海峡的海水点燃。但是,针对女王的婚事,英格兰人的感情要冷淡的多,新教臣民无法接受伊丽莎白女王选择法国天主教徒做丈夫,英法联姻将吞噬英格兰的民意甚嚣尘上。西班牙大使门多萨欣喜地向菲利普二世汇报:伊丽莎白一世若嫁给弗朗西斯,英格兰将爆发动乱并陷入分裂。女王也渐渐意识到,在枢密院和臣子们强烈的反对声浪中坚持与弗朗西斯成婚,这绝对是一个愚蠢的念头。
1580年,和女王婚姻大事毫无进展的情况下,弗朗西斯却有了意外的收获。荷兰反叛军在西班牙帕尔马公爵的攻击下节节败退,于是他们请求安茹公爵弗朗西斯施以援手,承当荷兰自由保护者的角色。1581年7月26日,荷兰北部地区通过《放弃法案》,宣布不再向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效忠,同时拥戴安茹公爵弗朗西斯为荷兰革命的最高领导人。
很多年后人们发现,美国《独立宣言》三段论的逻辑结构同荷兰《放弃法案》与出一辙,荷兰作为近代资产阶级革命的先驱,吹响了独立的号角。伊丽莎白一世的“青蛙王子”弗朗西斯能担当起荷兰建国的大任么?毕竟当年诺查丹玛斯对法国王太后预言过:您的儿子都能成为国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