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传说 C. 一池碧水

几栋教学楼围成一个天井的结构，中间一块空地上铺着绿色的地砖。从三楼过道的围栏探出头向下望，那幽深的绿色宛若一池碧水，呼唤我一个猛子扎下去，在里面自在畅游。可是保洁工人抱怨说清洗地砖上的血迹太辛苦了，校方只得把我捆绑起来，以免我再次扎下去。对此我早就习以为常。小学、初中、高中，我一次又一次的跳水行为引来的都是此种后果。有时候我想，应该把时间点选得更加周密些，比如在十一点自习结束清场后赶紧来跳，然后趁着清晨保洁开工前自己把地洗干净，不留下蛛丝马迹。可惜我每次跳完就只顾着在里面游得爽了，哪里还会去顾及其它？所以保洁总是得给我清场，而我总是被绑起了事。被绑的日子颇为无聊，我只能看看天、看看云打发时光。学校周围的天总不够蓝，怎么看也不太像吸引我的一池碧水。有时候飘几朵肥云，看着像洗脸盆里浮着的口水沫子，怪恶心的。天井间的地砖就不同，那是平静而深邃的水面，像猫的眼睛，摄人心魄，难以抑制一跃而下的冲动。当你沿着空气到水面的抛物线滑翔时，才能体会飞鱼的姿态：在空气和重力间腾挪旋转，让疾风掠去身上的水珠，轻盈、优美、迅速。身上的鳞片、翅上的白羽都沐浴在空气里，风和水滴交合，力与速度混响。当水面迎来的那一瞬，巨大的声响将身体裹得紧紧的，随后，潜入，密实感吞咽了你，平静水面漾出圆环套圆环的波纹。你则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无声的，滑滑的，好比徜徉在蜜糖里。稀松的鱼血浆顷刻间变得浓稠，在脊背上汩汩流动，翅膀因充血而变红，混着白羽形成一种玫瑰色。绿水、红鳞、深不见底的无边自由。跳水是飞鱼的必然姿态，他们把我捆绑起来作什么呢，还不如红烧了罢。

“要不你别跳了，把你放出来。”教导主任语重心长地找我谈话。

“要不把我手放了，我给您写个保证书吧。”我说。

“也不要什么保证书了，给我句话。”

“成，您要我说啥？”

“不再跳了。”

“不用说跳什么？”

“心知肚明。就说不再跳就行。”

“好。”

“嗯。”

“我答应。”

“嗯。”

“我保证。”

“嗯。”

我等着主任给我松绑，但是他在镜片后面眨了两下眼睛，就转身走了。天黑了，又亮了，又黑了。我等着主任兑现承诺，一直等到毕业那天，两个保洁人员来解开我身上的绳子，然后一脚把我踢出了校门。